轻抬手拿起戒尺,缓缓走到二人身前,望向羌逢,轻启薄唇道“裴小姐所言,羌小姐可有异议?”。
语气平淡,但不怒自威。
羌逢终于抬头回望,与她对视。
一双淡漠的眸子格外显眼,一字一句道“公道自在人心”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让齐内司内心一颤。
转而望向裴淑华,眼神极为凌厉。
裴淑华瑟缩了一下肩膀,抬头挺胸道“既然羌姐姐说公道自在人心,在场的姐姐们皆是证人,内司一问便知”。
裴淑华的嘴角微微上扬,在场的优伶皆对她羌逢有异议,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公道自在人心么?......可笑。
不多时,宫婢走在齐内司身旁耳语。
齐内司眉眼微蹙,抬眸望一眼裴淑华,继而望一眼羌逢。
裴淑华见状,内心沾沾自喜,趾高气扬的抬手抚了抚鬓角凌乱的发丝。
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宛若置身冰窖。
“———优伶裴淑华,扰乱宫中秩序,念在成绩优异,罚抄戒律二十篇,以示惩戒,令......优伶羌逢,出手伤人在先,二人各领戒尺十掌”。
裴淑华不可置信的望向齐内司,然后望向羌逢。
羌逢回笑,挑眉示意。
公道自在人心,最重要的一份人心不在众优伶,而是在程怜语。
在场之人若是稍加斟酌,自会倒戈。
肤凝膏里的凝香,若是体质相冲之人,闻其味便会通身起疹,所以程怜语对凝香,并不相冲。
从始至终,她都在看裴淑华的笑话。
所谓人心,不过是审时度势,墙倒众人推罢了,择良木而栖乃是上策。
而程怜语就是那根良木,她裴淑华不过就是搭栖而上的台阶罢了。
———愚蠢至极。
“司内,淑华有异议”。
齐司内转身,慢步走至高台,背对道“不知裴小姐,有何异议?”。
“淑华何错之有,一片好心竟落如此惩戒,淑华......不服”。
齐司内轻叹一声,转身望向裴淑华。
“皇宫威严之地,最是忌讳拉帮结派,裴小姐看似一片好心,只是不知这好心之下,是否包藏祸心?”。
“裴小姐的一言一行,更是代表着整个裴家,此事就算闹到圣上面前,你裴淑华也是理亏在先”。
“不过一盒肤凝膏,何来的拉帮结派”裴淑华的秀眉染上怒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与羌逢的对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就算闹到圣上面前,她也占理。
齐司内轻微摇头,冷语道“裴小姐,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当真以为......你说过的话,无人可知吗?”。
“望你谨言慎行,莫要冥顽不灵”。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回荡在裴淑华的耳边,久久不能平息。
她咽了咽喉咙,还想开口解释,最终变成一声呜咽。
宫婢抬起她的右掌,不由分说执戒而下,裴淑华愤恨的望向高台之人。
十掌戒尺很快完成,到底是个细皮嫩肉的,掌上红肿一片。
但齐司内的话犹言在耳,她只能咬唇紧紧捏着手掌,将疼痛铭记于心。
心中暗暗发誓,今日之耻,来日定要加倍奉还,羌逢,我们来日方长!
相比裴淑华,羌逢显得云淡风轻,望向掌中的红肿处,若有所思。
程怜语究竟为何对她抛出橄榄枝呢,自己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于她而言,并无任何用处,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且先退下吧,若有下次,绝不轻饶”齐内司似是疲倦,抬手轻抚额头。
“———诺”二人齐声退出殿外。
裴淑华明显气的不轻,出门前狠狠的撞了一下羌逢,轻嗤一声。
羌逢望向她的背影,敛眸置之不理,突然自嘲一笑。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有人的地方,难免明争暗斗,有女人的地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回寝居的路上,遇见了程怜语,与其说是遇见,倒不如说是她在等待。
羌逢抬眸望向程怜语。
只见她抿着唇,笑吟吟的正望着自己,肤白如破土而出的新笋,嘴角边细细的黑痣尤其惹眼,一张瓜子脸,颇为俏丽。
程怜语走近,拿出掌中的药膏,递到她的眼前,扬眉示意。
羌逢并未伸手接过,无功不受禄。
程怜语嘴角的笑意更深,继续道“养肌膏,你脖子上的伤口若是不处理,是会留疤的,若是留疤......”。
轻笑一声“若是留疤,可就不美了”。
明明是女子,羌逢倒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一股风流公子的味道。
欲言又止后接过她手中的膏药。
轻点头算是回应谢意,继而转身离开,程怜安此人,她并不想有过多的交集。
垂眸望一眼手中的膏药,至于今日之情,若是有朝一日再报吧。
“羌姑娘深藏不露啊~”。
羌逢戛然止步,转身回望,轻声道“程小姐身边......亦是人才济济”。
四目相对。
程怜语浅笑出声,缓步前行,道“羌小姐明明会武,方才同裴家小姐争执之间,却有意隐瞒,究竟是为何呢?”。
走至身前,眯眼与她对视。
想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什么,但她的神色平静,没有一丝被人戳穿的慌张。
羌逢越过程怜语,望向她身后的池塘。
湖面上葱绿的荷叶间,荷花开的正盛,亭亭玉立如同少女绯红的面颊。
含笑伫立,欲语含羞。
程怜语半天得不到回应,朝着她的视线向身后望去,一脸不解。
待转身时,羌逢已经移步至池边的凉亭,正朝自己示意。
程怜语遂上前坐在她的对面。
羌逢俯身摘了一朵荷花拿在手里打量,道“程小姐可知荷花的传说?”。
程怜语的眉眼染上兴趣,巧笑道“羌姑娘的思维当真是跳跃,好端端的提这荷花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谁知羌逢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自顾自道“相传天庭有位名叫玉姬的侍女,常年侍奉在王母娘娘身侧,有一天,玉姬透过九重天,看见了人世间出双入对的男男女女,心生艳羡,私自动了凡心,瞒着王母娘娘偷偷下了凡间,并遇见令她终其一生都不能忘怀的男子,二人其乐融融,过着举案齐眉的日子,但凡间一年天上一天,终究还是被王母娘娘发现了,王母娘娘使用莲花宝座,将玉姬镇压于湖底,玉姬深陷于淤泥永世不得再上天庭”。
“从此,天庭少了一位叫玉姬的侍女,而凡间则多了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说完,羌逢随手将花丢到湖面。
抬眸望向一脸不解的程怜语,轻声道“程小姐是不是深有疑虑,我讲的这些答非所问,与你的问题毫不相干,对吗?”。
程怜语瘪嘴算是回应。
羌逢轻点头道“那么同理,我的事与程小姐又有何干系呢?”。
程怜语的认知仿佛受到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惊讶的像头顶炸了响雷。
迟疑的摸了摸耳朵,自己没听错吧?
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码事,她是怎么揉搓到一起的?
舔了舔唇角道“与我并无关系,只是好奇罢了,你仿佛......很多故事的样子”。
羌逢默不作声,无言便是最好的回答。
程怜语自觉无趣,讪讪道“养肌膏只需外敷,早晚各一次”停顿望一眼她的脖颈间,继续道“女为悦己者容嘛”。
说完起身离开凉亭,一刻也不想多呆。
羌逢望着她的背影,呢喃道“多谢”。
但程怜语听不到,羌逢垂眼望向她坐过的地方,似是若有所思。
方才程怜语身边的婢女,貌似是听奴?听奴的听力超群,耳廓异于常人,皆是先天条件所致,三里之内,没有秘密。
所以方才,应是她告知内司的。
羌逢轻叹一声,彼时微风拂面,湖面荡起层层涟漪,荷花随波飘摇。
她定定的望向池中的荷花,抬手轻抚,呢喃道“你说,这玉姬是不是傻,好好的仙姬不做,非要肖想复杂的人心,落得如今境地,当真是......愚蠢又可怜......”。
.
赵灵宴百无聊奈的坐在秋千上,脑袋倚着绳索,双目无神的望着眼前的高墙。
她好想出宫啊,东宫里的人无趣的很,见了她都是规规矩矩的。
她想出宫,去茶肆听说书人的天马行空,去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去花楼里听姑娘唱曲儿......
东宫里的条条框框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食不言,寝不语,步不急,声不扬......诸如此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
抬手抚上额头,了无生气道“嬷嬷,我好像患了心疾,你去太医院吩咐医官过来瞧瞧吧,唉.......”。
身后没有应答声,赵灵宴唉声叹气。
也对,光是这一月有余,太医院的人都来了七八趟了,任她说破了天,太医院的人也一口咬定......她没病。
她确实没病,太医隐晦表达,叫她找点兴趣爱好.......是闲出病来的。
如今想来,李嬷嬷已经司空见惯了吧。
没趣的以脚点地,秋千随即摇摆,似乎找到了乐趣,眸子染上兴奋之色。
因为秋千荡的越高,就能望见长兴街上的人来人往与熙熙攘攘。
越荡越高,越荡越高......乐在其中。
谢必安踏进照雪殿的时候,望见的就是欢脱出声的赵灵宴。
宫婢低身行礼,被他抬手示意制止。
“古人诚不欺我,果然站的越高望的越远,也不知茶肆里的说书人还在不在?”。
“好想吃上一口嘎嘣脆的糖葫芦啊”。
“李嬷嬷,你说,城西那家铺子是不是来了新的绸缎?”。
“......”。
谢必安的眼睛里染上笑意盈盈,蕴含着万水千山的旖旎,还带着股温暖。
东宫好像有了活气,不再死气沉沉。
就好像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突然闯进一只俏皮的猫,这种感觉很奇妙。
也悄无声息的闯进了人的心中。
谢必安就这样静静的望着眼前起起伏伏的身影,负手而立于院中。
见李嬷嬷迟迟没有回话,换做以前,定要听到她的唠叨,说什么太子妃千金之躯,委实危险,今日却默不作声?赵灵宴狐疑的回望一眼,瞬间凝固。
一个不留神从秋千上摔落下来。
摔了个四仰八叉,疼的龇牙咧嘴。
谢必安上前一步的身子怔住,捏了捏手掌,最终还是止步。
李嬷嬷大惊失色,火急火燎的朝赵灵宴走去,嘴里念叨着“老奴就出了院子一会儿,太子妃就不长记性的荡秋千......”。
前些日从秋千上落下来,险些破了面相,如今才过多久啊。
念叨归念叨,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
李嬷嬷搀扶起赵灵宴,替她摘掉发丝沾上的杂草,然后顺了顺衣裳上的褶皱。wWW.ΧìǔΜЬ.CǒΜ
嘴里还振振有词的絮叨着,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
“太子妃可有大碍?”。
“老奴前去太医院叫医官来瞧瞧?”。
“真是一刻也不能分心”。
“......”。
赵灵宴整个人是后仰摔下去的,腰和屁股狠狠的震在地上,她甚至觉得腰都断了,抬手抚在腰上,以平息传来的阵痛。
发髻上的簪子歪歪斜斜的,像一个......同人厮打后的小疯子,抬眸望向带来这一切的源头。
一双含水的眸子带着怒意,还有因疼痛引起的微微波澜起伏。
要不是谢必安像个鬼影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照雪殿,自己又怎会跌落下来。
方才若是反应及时,完全可以接住自己的,他却无动于衷,冷冷的望着自己。
李嬷嬷终于停止念叨,顺着赵灵宴的目光望去,停下手中的动作。
道“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谢必安轻嗯一声应答,看不出神色,望一眼怒气满满的赵灵宴,别开眼,似是为了缓解尴尬,轻咳一声。
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赵灵宴咬唇闭眼,继而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不知太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李嬷嬷闻言,举手轻轻的扯了扯赵灵宴的衣袖,乖乖哟,面前的可是太子。
这里亦是东宫,不是赵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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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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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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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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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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