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入座,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顾雨瑶高坐于殿上,身着红黄两色为主的金丝百鸟朝凤绣纹朝服,袖边绣着大朵牡丹图案,领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蝴蝶,纤细的腰用织锦束着,尽显雍容华贵。
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挽成高髻,头上戴着镀金五凤挂珠钗,脖颈上是赤金盘纹璎珞圈,柳叶眉弯弯的,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细细打量座上的赵灵宴。
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偏偏眉眼间不卑不亢,倒是承了几分护国将军的英姿飒爽,生的一副好皮囊,远远望去,真真是一对巧夺天工的璧人。
甚是满意的微微点头,朝身边的嬷嬷示意。
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姓董,面相慈祥,嘴角总是带笑,看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完全找不出一丝阳奉阴违,缓缓拿起宫婢托着的锦盒。
走到赵灵宴面前,放在台上,小心翼翼打开锦盒。
红绸之上是一只白玉手镯,质地通透细腻,颜色鲜艳纯正,瞧着就知其价值不菲。
嬷嬷作揖行礼后回到原来的位置。
”美人养玉,而玉衬美人,这镯子是本宫的故人所赠,本宫见你甚是投缘,今日就借花献佛转赠于你,望你和太子恩爱和睦......早日增添皇室血脉”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
轻到赵灵宴以为出现了幻听。
抬眸朝顾雨瑶望去,她正言笑晏晏的望着自己,昭示方才的话确实出之她口。
赵灵宴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见面就催生?这礼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与谢必安并未行敦伦之礼,来日更是抱着能避则避的想法,哪能凭空捏造出皇室血脉来,可若是不收,则是堂而皇之的打皇后娘娘的脸,打天家的脸。
轻微别过头朝身旁的谢必安使眼色。
毕竟堂堂离国太子,也不想这未来的储君出自一个“心怀不轨”的太子妃膝下吧。
谢必安端坐着,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轻挑眉回笑。
赤裸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赵灵宴恨不得上前甩他一巴掌,但她偏偏不能。
好啊,你不仁就别怪我赵灵宴不义了!
她倒要看看,是他谢必安能沉得住气?还是她能不顾脸面豁的出去?
赵灵宴抿唇剜他一眼,脸上浮起笑意。
谢必安见状,嘴角的笑逐渐僵硬,望着她视死如归的模样,眉头轻蹙。
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赵灵宴款款走至大殿中央,作揖行礼后轻声道“灵宴谢过母后垂爱,感激不尽,但......”停顿后望向顾雨瑶,似乎是难以启齿,又垂眸不再说话。
顾雨瑶面露疑惑之色,脑中灵光乍现,望一眼谢必安,似是了然于胸,狠狠剜一眼,带着强烈的警告之意。
太子往年流连于秦楼楚馆之地,她作为他的母妃,自是听过一些的,赵灵宴是他亲自向圣上求旨迎娶的,本以为是浪子回头,结果是空欢喜一场,如今倒好,瞧着赵灵宴的模样,只怕是没断了外面的那些环肥燕瘦,撞了歌正着。
恨铁不成钢,要她有何颜面面见小主。
谢必安顺着视线朝她望去,被她略带怒意的模样弄的云里雾里,好端端的这又是作甚,不过她发起火来,还挺吓人的,那眼神像刀子,凌迟一般剐在身上。
不经意的转移视线,正襟危坐。
赵灵宴偷瞄一眼谢必安,挑眉示意,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
哼,还之彼道她又不是不会。
谢必安见状,拿舌尖抵了抵唇角。
抬手端起台上的玉白茶杯,拿茶盖轻抚茶面,抿一口,就着茶杯朝赵灵宴示意,单挑眉的同时嘴角略微上扬。
他行得正坐得端,唯一的把柄不过是身居掌事的叶轻衣罢了,荡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四目相对,明争暗斗,火药味十足。
顾雨瑶居高临下,对她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尽收眼底,轻敛眸子,沉声道“本宫这个儿子历来不成章法......如今娶了灵宴你,以后定会收心的,本宫向来帮理不帮亲,你若是在东宫受了委屈,本宫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哪怕对方是东宫的太子,本宫照样依法处置”。m.χIùmЬ.CǒM
一番话说的游刃有余,且指名道姓。
赵灵宴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国之母不愧是一国之母,此等气度绝非常人能及。
正身后回道“劳烦母后挂,殿下待灵宴极好,并未做出格之事,灵宴亦心悦于殿下,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灵宴不曾受过委屈,只是母后这礼......委实贵重,灵宴......受之有愧”。
顾雨瑶闻言愣住,自古以来,婆母赠礼于儿媳,何来的受之有愧一说?
赵灵宴不卑不亢继续道“按照祖制,灵宴昨日就该入宫觐见母后的,奈何灵宴自小身体病弱,堪堪拖到今日才来面见母后,实在无颜收下母后的一番心意”。
希望她能听懂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以此前的身体状况,这皇太子属实有心无力。
顾雨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尘埃落定,看来太子的风流韵事并没有东窗事发。
从前不多加管束,是希望他活得自在,可如今身为太子,既已成家,若是再同往日一样寻花问柳,实在有失皇家体面。
还是得抽个时间好好敲打一番,太子本性纯良,望他能够从善如流。
至于皇太子一事,顺应天意即可。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不强求不奢求,是你的总会在意外之中到来,不是你的,望穿秋水......他也不会来。
缓缓道“你贵为镇安府嫡女,圣上亲封的太子妃,更是以后统领六宫的皇后,不过是区区一枚镯子罢了,如何受不得?这其中也包涵了本宫的一片赤诚之心,快些收下罢,莫要再多做推辞了”。
她的声音像江南女子那般婉转清脆,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赵灵宴若是再有说辞,只怕会无故招来婆媳之间的嫌隙,思虑过后,轻声细语道“灵宴谢过母后,母后千岁千千岁”。
顾雨瑶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轻快说道“好孩子,快些戴上镯子吧,以后就当凤仪宫是你自己的家,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受了委屈,本宫亦不会......偏袒任何人”。
说完意有所指的望向谢必安。
谢必安的眉头轻蹙,绝望的情绪如狂潮一般涌上心头,却又不敢轻易坦白。
内忧外患,内有胳膊肘往外拐的母后,外有目的不明的赵灵宴。
以后的日子怕是举步艰难......
婆媳两人见面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倒显得谢必安像个外人一样。
望向交谈甚欢的二人,谢必安欲言又止,两人完全忘记他的存在,抬指捻了捻鼻头,轻叹一口气。
只得时不时的抿一口茶。
顾雨瑶把赵灵宴叫到身前坐下,握住她的双手,眸子里尽是满意之色。
赵灵宴生的我见犹怜,身段柔软,不着边的太子,应当是会收收心的。
毕竟宫里已经有了如此娇美动人的花儿,外头那些野花野草自是不入眼了。
“本宫唤你作宴宴可好?”。
赵灵宴勾唇轻点头。
“本宫瞧着册子上宴宴的生辰是霜降之日?倒是同本宫相近”。
“回母后的话,灵宴确实诞于霜降,母后的生辰可是立冬时节?”。
霜降结霜花,立冬逢故人......顾雨瑶面上划过一丝神伤,但很快又消失不见,继续道“是啊,立冬之后,本宫就入宫整整三十年了,如今都已三十八岁的年华了,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啊”。
是啊,整整三十年了,入宫不过九岁的年华,如今都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啊,那位故人人、却始终还是不肯见自己一面......
“母后若不自曝年龄,灵宴还以为您是十八九岁的豆蔻少女呢~”半真半假,真的是岁月从不败美人,相比一众嫔妃,她确实显得年轻气盛,假的是美人迟暮,但终究还是逃不过岁月的蹉跎。
纵使保养得当,但眼角还是爬上肉眼可见的细纹,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反而增添一股沉淀静心之美。
顾雨瑶虽然知道她是夸大其词,但却还是甘之如饴,世间哪个女子听见赞美之词不会心生美意呢。
“你啊,不光生的好看,这张小嘴也是过犹不及,本宫都快信以为真了”。
赵灵宴抿嘴回笑。
“......”。
就在谢必安的双眼快要忍不住阖上之时,两人之间的体己话终于结束。
谢必安长呼一口气,今日总算知道戏园子里唱的都是些什么了,唱的是人情世故,互相吹捧......
———古人诚不欺我,世间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要是两个像母后与赵灵宴这般的女子,日日交谈于耳,谢必安连想都不敢想,只怕是人间炼狱吧......倒是联想到浮屠寺整日诵经的住持大师......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听了将近一个时辰由二人临时搭建的戏,也并非一无所获,譬如赵灵宴爱吃芙蓉酥,讨厌血腥味,生辰日之类的......
也不算白白受这折磨。
到时候对症下药,在膳食中添些什么鸭血猪血之类的,倒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睚眦必报乃为人生信条,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由于顾雨瑶过于热火的热情,敬茶礼直接就当场免了,赵灵宴思索再三,心中还是觉得不合礼数。
缓缓走到殿下桌前,端了由宫婢续上的热茶,端正身姿,扬声道“———赵氏嫡女赵灵宴为皇后娘娘奉茶”。
说完跪立在地,敬茶的双掌与额头持平,语气不骄不躁,以心博心。
台上的顾雨瑶与身旁的董嬷嬷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欣慰之色。
能做到不恃宠而骄,难能可贵,尽显大家风范,嫡女芳华,母仪之象!
顾雨瑶的眉眼间布满温柔,越看赵灵宴越觉得顺眼,欣慰道“你这孩子......平身”朝董嬷嬷望一眼。
董嬷嬷心领神会,下殿接过她手中的白玉茶杯,置在一旁宫婢的托盘上,扶起赵灵宴,浅浅一笑。
赵灵宴作揖行礼道“儿媳赵灵宴祝母后洪福齐天,盛享万世太平”。
......
明日便是归宁日,李嬷嬷早早的回到了东宫,正忙的不可开交,事无巨细的清点礼品单子。
上到真金白银,下到绸缎布匹。
归宁又称三朝回门,根据离国的婚嫁习俗,成婚后的三、六、九或者满月,男方须携礼回女方家门,拜访妻子父母以及长辈,一般来说,男方的携礼轻重程度直接奠定了女方在家中日后的地位。
此等重要的事,李嬷嬷自然是不会假手于人的,凡事亲力亲为总是不会出错的。
断不能叫小姐失了体面。
相比之下,原路返回的新婚二人倒是闲情逸致,一路走走停停。
赵灵宴心中的怒火快要压制不住,因为走在前面的人时停时走。
若是细看,她额头上娇艳欲滴的花钿描纹已经模糊不清,谢必安的背上染上星红点点,这不,又停了。
赵灵宴干脆以力借力,使尽浑身解数撞在他的背上。
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谢必安闷哼一声,赵灵宴轻嘶一声。
身后跟着的宫婢们大气不敢出,这一路走来,两人幼稚的像......三岁小儿。
———你追我赶的,谁也不能吃亏。
谢必安转身望向赵灵宴,一副你到底想怎么样的神情。
方才在凤仪宫,在母后面前不是挺能装的嘛,现下就忍不了了。
赵灵宴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望。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一个大男人,幼稚的令人发指。
从出凤仪宫开始,就故意借机停下脚步,让自己一头撞在后背上,不过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拖了两刻。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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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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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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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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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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