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太医刘辅之赶到。
是个留了长胡子的老头,因来的匆忙,额头上布满了细汗,眼窝微微下陷,一双褐色的眼眸,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望见谢必安,作揖行礼。
把药箱放在榻边的春凳上,打开后拿了白丝帕,搭在赵灵宴的皓腕处,抬指把脉。
屏息静气,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布满疑惑之色,重新把脉,浮而无力且空滑,看似为阴不足,属寒症,但体内似乎还残存着外来之物,此物使人表面无恙,实则外实内虚,颇有燃命之势。
他为医几十载,诊断无数,此种症状貌似下毒,但更像是流逝已久的下蛊!
天子脚下,皇宫之内,东宫之中,竟有人东施效颦,同十余年前一模一样,蓄意谋害当朝太子妃!收手俯身,意味深长的望向谢必安。
谢必安轻咳一声示意,李嬷嬷为人圆滑,当即说道“殿下,老奴先行告退”。
谢必安轻嗯一声算是回应,待李嬷嬷出屋后,刘辅之恭敬说道“殿下,太子妃患有寒症,稍加调理即可,但......."停顿后思索再三,继续道“太子妃体内......似乎身重奇毒,此毒阴损至极,下官闻所未闻,但假以时日,定会命若悬丝,纵使华佗再世,也难保.....”。
红颜薄命,无药可医......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只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因为蛊毒在离国,乃是禁忌。
“不知刘院首,可否听说过西域蛊毒?”。
刘辅之闻言色变,抬头望向谢必安,黑色的眸子里是不可置信,他确实怀疑太子妃身中蛊毒,但不敢明说,西域之地早已被还是太子时期的圣上,一举歼灭,至此成为离国的禁忌之谈,西域之地覆灭时,太子殿下并未出生,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来不及深思,收回视线,低声道“回殿下,下官略知一二,只懂些皮毛”。
谢必安起身,抚了抚褶皱的衣裳,抬手朝台案处示意,他率先走到案前坐下,刘辅之立在一旁,在没有得到命令前,断是不敢入座的,
谢必安瞥一眼,瞧见放了软垫的楠木椅,踌躇一会,吩咐屋外值守的婢女,说道“你,去把桌前的圆凳的拿过来,太子妃那边,银鼎中多置点冰块”
婢女闻言进屋,推开楠木椅,用圆凳取代它的位置,随后泡了热茶,置在案上,一切处理妥当后,静步出屋,前去冰窖取冰。
“刘院首,请入座”。
刘辅之应声坐下,望一眼身旁的楠木椅,嘴角微抽。
谢必安抬手,托起白玉茶杯,递到他的身前,直视低声道“刘院首,蛊毒一事,还请详谈”说话时虽然嘴角带笑,短短几字,却令刘辅之的心头为之一颤。
这也许就是血脉压制,通身的帝王气场!
刘辅之正色道“蛊毒原是西域之法,以神秘方式配制巫化的毒物,蛊毒不仅种类繁多,而且善变化以至无穷,让人防不胜防,方才把脉,根据太子妃的症状,下官若是猜的不错的话,应当是冰蛊,此蛊以冰蝉作为蛊种,它所产下的卵被用于下蛊”。
说完抬手托起茶杯,轻啜一口,还不等谢必安开口,继续道“殿下,此种蛊毒下官无能为力,除非能够找到蛊种,到时还能试上一试,但若是强行销毁太子妃体内的蛊卵”停顿放下茶杯,望向谢必安,语重心长道“玉石俱焚!”。
下蛊之人是冲着要她命来的,看样子,赵灵宴并不知情,找到蛊种犹如大海捞针,难如登天,思及此,谢必安脸上的墨色更加凝重,浓眉凌厉,缓缓道“倘若不能......”。
“倘若不能找到蛊种,多则三年少则一年,中蛊之人将饱受折磨,活活死于无尽的冰冷之中!”此话确实不假,毕竟亲眼所见,没有人能够活到蛊种发作,最终选择自尽而亡。
谢必安闻言起身,当着谢辅之的面,打开书架后面暗格的机关。
随着机关转动的声音,暗格里的匣子重见天日,他抬手取下指尖的玉戒,放在匣子的凹槽处,轻轻扭转,匣子叮的一声弹开。
拿出里面的册子,轻叹一口气,转身坐在楠木椅上,伸手把掌中的册子递给刘辅之,刘辅之脸色暗沉,接过册子的手微微轻颤。
册子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发黄发旧,但封面上,西域奇谭四个大字依旧清晰,抬眼望向谢必安,眼神里是惊慌与兴奋,西域之书?早就销毁殆尽,这一本应当是孤本,世上绝无仅有!
他轻咽喉咙,蹑手蹑脚的翻开册子,时而轻点头,时而面露难色,时而浓眉微蹙,眸子里却是对新奇事物的渴求之色。
谢必安望着他手中的奇谭,面色凝重,这是母妃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睹物思人,狭长的眸子里涌上悲戚,别过脸,抬眸望向窗外的鸦云。
闪电依旧持续,像一把利剑,划破长空,一道闪亮的长弧,从乌云间一路奔下,直到天边的尽头,霎时间,照亮了整个照雪殿,远远望去,仿佛有传说中天神的存在。
——没有天神,若是有,它又为何不睁眼看看,这诺大的人间,有多少悲伤的存在。
......
“殿下,据此册记载,若是现下寻不到蛊种,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解燃眉之急”。
谢必安闻言转过头,从思绪中回神,掩藏眼里的悲伤之色,轻启薄唇道“何解?”。
刘辅之正了正身子,深呼一口气,道“古有以毒攻毒,同理,自然可以以蛊治蛊,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两相冲撞,还是.......难逃一死”。
谢必安抬手扶额,闭眼凝神,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几经周转,到最后得出来的结论,也不过是换种死法罢了。
“我已知晓,西域孤本赠于你,回去瞧瞧可还有别的法子”。
刘辅之面露喜色,连声道谢,无意之间瞥见榻上还在昏迷的赵灵宴,轻咳一声,舔了舔唇角,正色道“谢过殿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早日寻到解蛊之法”。
此事若是办成,万千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谢必安抬眸直视刘辅之,指尖轻轻叩弄台面,一字一句道“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有第三人知道,刘院首......”。
语气之凉薄,神色之睥睨,顿时让刘辅之心生冷意,仿佛当头一棒,这泼天富贵的机会是有了,但享受荣华的命,全在眼前之人的抬手落手间,起身作揖道“下官自当守口如瓶”说完抬手,抿紧嘴巴,做了个封唇的手势。
“若是无事,先行退下吧”带着疲倦。
“诺,下官告辞”。
待刘辅之离开后,谢必安后仰靠着椅背,双臂枕着脑袋,抬脚置在台案上,双目无神的盯着不远处,窗台上开的正艳的花夹竹桃。
他欣赏花,可这花没过花期,怎能独自凋零呢!
转眼望向床榻,起身朝他欣赏的花走去,银鼎中的冰块冒着丝丝冷气,赵灵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感觉自己置身在火炉之中,燃烧的灼热烤的她神志不清,口干舌燥,微微睁眼,仿佛望见了哥哥,舔允干裂的嘴唇,缓慢捏住他的衣摆,极为吃力。
“哥哥,灵宴.......灵宴对不起你,对不起赵家,呜呜呜呜~你不要戍守边关了,好不好?好......不好,那样......就不会......战死疆场,尸骨无存了”......
呢喃的声音气若游丝,她很快又无力的阖眼,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坐在榻边的谢必安,视线向下,望见她羸弱的小小玉手,抬手抚在上面,轻轻摩挲,细嫩顺滑的手与苍白的小脸,判若两人。
他的心中闪过异样,仿佛被牵动情绪,长指紧紧按在掌中,又抬手拿了春凳上的棉帕,小心翼翼的擦拭赵灵宴额头上的细汗,从远处望去,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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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安手里端了温水,正要推门,却被人拉住身子,水顺着力道溅出来,洒在衣摆、青石板砖上,她蹙眉抬眸,想要开口质问,为何她要百般阻挠自己照顾小姐。
“——唔”。
唔咽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浓墨的夜色中,听安的小脸憋的涨红,一双怒目的眸子中,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一路被拖拽至照雪殿外,听安用力甩开李嬷嬷的手,狐疑的抬手掐了胳膊,疼的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李嬷嬷的力气怎的这样大!
“嬷嬷三番五次阻挠于我,可是听安做错了什么,惹了您的不快?”。
语气里带着不悦,但不失尊敬。
李嬷嬷沉色瞥她一眼,怎的如此没有眼力见?抬手拿帕子擦拭她身上的水渍,怒嗔道“小姐如今贵为太子妃,殿下自会照顾,你去掺合个什么劲,咱们做奴才的,只需听从主子的指示办事即可,小姐嫁了人,依仗的是殿下、是东宫,以后断不能鲁莽行事了,明白了吗?”。
做奴才的还敢与主子对呛,谁借她的熊心豹胆,怕不是嫌命长?若不是殿下顾忌小姐的颜面,说是死了千遍百遍都不为过.......
听安闻言瘪着小嘴,不作声,却在心里嘀咕:殿下当真是好手段,短短数日,就把小姐和嬷嬷收服的五迷三道,唯他是瞻,现下就算说出纳妃之事,想来二人也不会相信,她该做些什么呢?
李嬷嬷的话虽严厉,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手中的擦拭动作从未停止。
轻轻拍了拍她衣袖上的褶皱,说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小姐那边,我自会照看,今日同你说的话,可记住了?”。
听安嗡声轻嗯作答,不情不愿的退下。
李嬷嬷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轻呵一口气,心道小姐嫁入东宫,可谓是一波三折,突然降旨、择日成婚、到眼下的旧疾复发,昏迷不醒,怎的如此命运多舛。
———天空轰隆作响。
李嬷嬷抬头仰望,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却不见落雨,天气好生怪哉,转身朝院内走去,抬眸望向烛火摇曳的屋内,打了水置在春凳上,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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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铺垫后,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赵灵宴躺在榻上,虚汗不止,身体开始发热,小脸红扑扑的,像天边的晚霞。
嘟囔呓语“哥哥、哥哥......”。
谢必安整晚都靠在榻边,因为赵灵宴的手一直拉着他的衣摆,不肯松手,他尝试过挣脱,但望见她痛苦的神色,终归还是于心不忍。
一双狭长的凤眸充满空洞,仿佛飘荡着层层烟雨,显得一片朦胧,微微眯眸,透出些许探寻,轻声道“赵灵宴,你到底是——谁......”。
回答他的,是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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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温煦的阳光,缓缓的从地平线上升起,照耀进屋里。
榻上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宽阔的胸膛有规律的起伏,墨色的长发,静静的流淌在枕侧,刀削似的清俊面容,细长的眸子紧闭着,看不出平日里的放荡不羁,挺俊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身侧躺着赵灵宴。
秀眉轻蹙,皮肤细润如温玉,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微嘟樱桃小嘴,脸颊边的发丝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发出一声轻轻的呓语。wWW.ΧìǔΜЬ.CǒΜ
舔了舔唇角,缓缓睁眼,望见熟睡中的谢必安,微怔后静静的打量。
平日的冷峻与毒舌尽数卸去,竟显出一点人情味来,原来,他不说话的时候,自己并不讨厌,甚至不排斥,与他同榻而眠,瞥见春凳上微湿的棉帕,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应当是照顾了自己整晚,不自觉的抬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忽然脸色微变,快速的收回手,眸子里是显然易见的慌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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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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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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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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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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