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大夫说她此生子嗣单薄。
原来,都是真的。
命中早已注定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
长大后,哪怕换了身体,她依然当不了娘亲。
这几日,裴修衍再也没踏进过坤宁宫。
叶楚颜在坤宁宫里,如疯了一样,每天不停地对着自己的肚子说话。
说自己和乌沐一起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一直到除夕这天早上,她的泪水完全干了,脸上也没了绝望和悲伤。
她再次变得安静和淡然。
她对着肚子轻声道:“记住阿娘给你说的话。你走了,千万不要怪你阿爹。”
“不是他没护好我们娘俩,是阿娘没本事护住你。”
宫女们见她醒了,端着东西鱼贯而入,进来给她洗漱更衣。
她们端来了一套明媚又张扬的红色袄裙,还有一件同样颜色的披风。
披风外面缀满了珠宝,流光溢彩,夺人眼球。
叶楚颜很喜欢这套衣服,乖巧地由宫女给自己更衣梳妆。
这个颜色真好。流血的时候没那么醒目,也不会触目惊心。
腹中的胎儿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今日丝毫没有折腾她。
她一点没有孕吐,还异常精神。
她在想,也许是孩子心疼她,在最后的时光里,想让她没那么难受。
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惜,此生无缘。
当她换好衣服踏出坤宁宫才发现,裴修衍已经站在殿外等她了。
他并未用皇帝出行的轿撵,而是用了和清王府一样的马车轿撵。
驾车的人是严削,还是往昔面无表情的样子。
裴修衍今日穿了和她一样颜色的衣服,同样的披风。
他看到叶楚颜,跳下马车,翘起嘴角,笑得温润如玉。
“阿颜,快上车。”
裴修衍扶着叶楚颜坐上了马车,一路赶往了清王府。
他没带仪仗队,也没让太监宫女们跟着,如微服私巡一般。
出了宫,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叶楚颜掀开帘子的一角,静静地看着轿撵外的一切。
今日除夕,街上处处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这是全家团圆的日子。
京都今年的除夕和往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这些对叶楚颜来说,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景象,现在成了奢侈。
等再次回到坤宁宫,她会重新被困在里面。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踏出皇宫半步了。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她仿佛走完了漫长的一生。
以叶家嫡女的身份,看着叶家人全部死掉;
以清王妃的身份,设计陷害了裴修衍;
以白瑾的身份,和那晟斗智斗勇;
以乌沐娘子的身份,和他一起亡命天涯;
现在,以最初的那个叶楚颜的身份,回到大丰当一个安静的皇后。
她忽然想起乌沐带着她御空飞行的情景。
那个迎着朝阳飞行的早晨,恍如隔梦。
那种自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
当叶楚颜凝望帘外景物的时候,裴修衍正坐在马车里痴痴地看着她。
她坐在车里,默默看着外面的景象。
即使穿着张扬的红色,也丝毫不耀眼,整个人清幽又静谧。
她曾在年少时追逐在自己身后,不厌其烦地喊自己衍哥哥;
她曾在生气的时候,气鼓鼓地喊自己裴修衍;
她曾在嫁给自己后,一遍一遍地喊自己王爷;
她曾在报复的时候,佯装深情地喊自己阿策。
现在,她仿佛路边的一棵花草,没有声音,没有情绪。
但是,当自己靠近她的时候,她会变得害怕又无助。
曾经热烈张扬的叶楚颜去哪里了?xǐυmь.℃òm
“主子,到了。”
严削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
裴修衍藏起所有表情,重新恢复了温柔。
他最先跳下马车,一手掀着帘子,一手伸到马车里,对着叶楚颜柔声道:“阿颜,我来带你回家。”
叶楚颜低头看着裴修衍的手,鼻子猛然一酸。
上次,她设计谋算了裴修衍,裴修衍夜闯冷宫,也是这般伸出手,温柔地对她说:阿颜,我来带你回家。
可是,叶家没了,她早已没有家了。
她腹中有个孩子,她无法给孩子一个家。
乌沐是她的家,她此生都见不到乌沐。
裴修衍见叶楚颜迟迟不动,慢慢上去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叶楚颜没有挣扎。
任由裴修衍牵着自己的手下了马车。
清王府的大门骤然打开,莫娘子带着一群奴仆迎了出来。
“主子,你们回来啦。”
莫娘子和出事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精神奕奕,笑脸盈盈。
叶楚颜疑惑地望向裴修衍。
当初清王府被判定为谋反。按理说,清王府的所有人都应该同罪问斩。为何莫娘子他们没事?
裴修衍波澜不惊地平视着前方,一边牵着叶楚颜的手走进了府里,一边细心解释道:
“当初我逃走的时候,裴烨为了抓我,不停审问他们我的下落,并没来得及杀他们。”
“我登基后,把他们都放了出来,让他们继续看守这里。”
“我知道,你想报复的是我,不是他们。”
“如果可以,你从来不想连累任何无辜之人。”
叶楚颜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原来,裴修衍什么都知道。
她仰起头,看着裴修衍的侧脸,淡淡道:
“你当时夜闯冷宫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一切?”
裴修衍并未驻足,神色依旧温柔淡然。
他轻轻点点头。
“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慕荣华富贵的人,你不会攀附裴烨的。”
“否则,太后活着的时候,你就嫁给裴烨当皇后了,不会非要嫁给我。”
“不过,知道又如何?”
“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
“你想要我的命,我就送过去。”
叶楚颜有些迷离。
当初,她对裴修衍爱得那么深,后来又恨得那么浓烈。
现在,所有的爱恨都消失不见了。
哪怕知道他要打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丝毫恨不起来了。
世事沧桑。人变了,还是心变了?
此时此刻,他们再次说起往昔,平淡的如局外人一般。
天上不知道何时飘起了雪花,如盐粒一样抛洒在空中。
莫娘子跑过来送上了一把伞。
裴修衍一手牵着叶楚颜,一手举着伞。
他身高欣长,打伞的时候,将伞完全倾斜到旁边,刚好完完整整罩住了身边娇小的叶楚颜。
他们慢慢踱步在王府里,来到了曾经的蒹葭苑。
打开大门,叶楚颜觉得恍如隔世。
她曾在这里住了三年半,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喜怒哀乐。
准确来说,更多的是怒和哀。
等待裴修衍的时候,一次一次的落空,一次一次的绝望。
被他冷落的时候,一次一次的伤心,一次一次的彷徨。
现在,再次站在这里,她已无悲无喜。
裴修衍垂首看着身侧的叶楚颜,语气有些哀伤。
“阿颜,对不起。我曾在这里带给你无数的伤害和痛苦。”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他垂眸的时候,右眼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颤抖。
叶楚颜抬首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低声了一句:
“不用说对不起,我已经不在乎了。”
裴修衍怔了一下,牵着叶楚颜的手继续慢慢往前走。
路过荷花池的时候,两个人都顿足了。
这种天气,荷花池里面的水并不多,水面已经结冰了。
站在岸边,隐约可见冰面下的几只干枯的残荷枯杆。
叶楚颜倏然得意的笑出了声。
“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怕冷,也不怕水了。”
逃出北荣皇宫的经历让她不再怕水,和乌沐在一起的日子让她不再怕冷。
裴修衍默默看着叶楚颜,她笑的安静而美好,丝毫没有恐惧。
荷花池旁边就是当初让她摔到小产的阁楼。
叶楚颜对裴修衍的爱,就是从这里开始死掉的。
这会,换成了叶楚颜主动扯着裴修衍往前走。
她拉着裴修衍上了阁楼二楼,打开窗,倚靠在窗户边,对着朝着裴修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这次,让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仰着身子倒了下去,跌下了阁楼。
她没看到,在她仰下身子的瞬间,裴修衍的表情是如何的惊诧和哀痛。
叶楚颜没等到想象中的疼,忍不住微微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正躺在裴修衍的怀里。
裴修衍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如当初看她在冷宫弹奏《断情》时候的表情一样。
他似乎要用右眼记住自己的模样。
这么近距离看,他的五官,还是那么丰神俊朗。
他还是那个深情的阿策。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
四周并无声音。
雪花不知何时变成了鹅毛大雪,一片一片的落在裴修衍的身上。
冷风吹过,带走了几片。
余下的,慢慢堆了他的背上和发丝上。
他贪恋的看着怀中的叶楚颜。
她如此娇小又单薄。
她刚才跳下来的时候那么决然和干脆。
她这会正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问:为何要救我?
在她的心里,自己今日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再次伤害她。
这里不是她的家,是带给她一切痛苦的地方。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不管自己怎么做,能带给她的,只有伤害。
裴修衍的脸上渐渐染上了化不开的悲恸。
他用一种极其懊恼又凄然的声音道:“阿颜,对不起,我食言了,今日没能带你回家。”
说完,他的右眼圈全红了。
他忽然哽咽了起来。
哽咽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阿颜,若是我那日如现在这般,将你救了下来……是不是,今天就能带你回家了?"
叶楚颜垂了一下眼眸,朱唇微启,轻轻回道:“阿策,有些东西,逝去就是逝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说出的话却很沉。
沉到每一个字都把裴修衍的心,砸的血肉模糊。
天地之间,万物安静。
凛冽的寒风肆意吹过两个人的脸。
叶楚颜看到了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她看到雪花落在裴修衍的头顶上,仿佛施法一般,将他乌黑的发丝染成了白色。
不过须臾之间,裴修衍的满头青丝,全部变成了白发。
他左眼的玄铁眼罩中,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里面溢出来。
原来。
真的有人会瞬间白头;
原来。
没有眼睛,依然会流泪。
可,失去的左眼,永远找不回来了。
裴修衍狠狠将叶楚颜拥在自己怀里,发出巨大的、悲伤欲绝的哭喊声。
声音回荡在这空寂的阁楼外,让人凄然泪下。
叶楚颜站着没动。
她发现,头顶上有滚烫的热泪滴在自己脸上,瞬间被冷风吹凉了。
她听到,裴修衍从胸腔里发出巨大的悲鸣声,带动着整个人的心口都在猛烈的颤动。
她闻到,裴修衍身上若有若无的月麟香的味道,香醇却不浓烈。
她忽然想了起来。
对裴修衍一见倾心的那天,也是这般的他身上也是这个香味。
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雪天。裴修衍穿着一身红色戎装,头上顶着一层薄雪,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
她太久太久没回忆这些了,几乎忘记了,裴修衍也曾喜欢用香。
也曾握住自己的手,笑着告诉自己如何出剑。
她现在只记得,沉香木的味道让人舒服又安宁。
有个眸中带万千星辰的男人,会笑着喊自己娘子。
裴修衍终于收起了悲鸣。
他将下巴抵在叶楚颜的额头上,用孤寂的语气哀求道:“阿颜……能……最后唤我一次……阿策吗?”
叶楚颜咬了咬下唇,用少女清脆的声音,低语道:“阿策,放了自己吧。”
“你会成为大丰的一代明君。”
不执著于情爱,天性凉薄的裴修衍,将会是大丰最优秀的君主。
裴修衍整个身子不停战栗,他死死的抱着叶楚颜不肯松手,很久以后,才嘶哑着声音道:
“叶楚颜,你走吧。”
“他在门口等着你。”
叶楚颜瞬间反应了过来,迅速从裴修衍怀里挣脱出来。
如一匹火红的骏马,轻快地奔向了清王府的门口。
裴修衍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叶楚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他似乎又看到了曾经的叶楚颜。
还是那么热烈张扬,肆意明亮。
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清凌透亮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上,瞬间被蒸干了。
只留下小小的一点水渍。
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掌心。
原来,有些东西,会留下痕迹。
但是,不会永远停留。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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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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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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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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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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