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水温有些下降,刚刚的水汽缭绕都散了去,严秋言清楚地看到几米之外的迟碧霄半仰在浴缸里,露出雪白的肩颈和手臂,他手里拿着一杯酒,视线集中在杯子前。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亦或是升腾的热气,她的脸泛着浅浅的红晕。
听到动静,迟碧霄抬眸看去,眼神清冽,没有丝毫慌张。
实际上确实不需要慌张,从严秋言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露出浴缸外的部分,况且她身上搭了一块长毛巾,没有走光的风险。
严秋言从部队回到家里,又从家里来到酒店,一刻也没停歇,还没平缓下来的呼吸,突然又看到了这么一幕。
在他过往的20多年,接触过的女人都没几个,更何况是这样有冲击力的场面,简直是人生头一遭。
刹那间觉得气血翻涌,直冲头顶。
不过也就几秒,他把那股躁动压了下去,思考着该怎么开口。
“闯进来,有事?”她的声音十分慵懒,乍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严秋言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他知道此刻反常的迟碧霄绝对是带着情绪。
“我们谈一谈。”
“谈过了。”她说话干脆,思维清楚,显然说的不是醉话。
“和谁谈过了?”
迟碧霄:和你妈。
“明知故问?”她抛去一个眼神,然后抿了口酒,把杯子放了过去。
“我没空看你在这演戏,你妈没转告给你的话,我再说一次,离我远点。”她沉着脸,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
表面不动声色,可话语里句句带刺。
严秋言心里大叫不好,这么些日子,也多多少少了解迟碧霄,她面上嗔怒,就说明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可越是这样面无表情,就说明事情真的严重了。
迟碧霄瞟过去,看见严秋言站在门口,眉头深锁,离的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她扭头不再看他,“出去。”
“不,今天这个事……”
“出去,我穿衣服。”
“噢。”他摸了下鼻子,出去了,并且把门紧紧地带上了。
迟碧霄穿上浴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想,其实自己并没有很漂亮,素颜下脸颊的毛孔隐约可见,最近一周连续工作睡眠不足,眼下的黑眼圈也看的清楚。
唯一的优势就是皮肤白皙点,俗话说一白遮百丑,这身白皮肤给她加了不少分。
身材也不是天生的,高中时候虽然天天辛苦学习,但体型微胖。后来到了英国,饮食不对口,瘦了不少。
再后来,工作起来废寝忘食,闹下了胃病。到现在胃好了些,多吃点也会发胖,所以她每周都有保持运动。
从来不存在什么无缘无故的光鲜亮丽。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说白了,一切都是后天赚来的。
正因为这样,她一方面自信坦然,可另一方面又自卑敏感。
只是绝大部分的时候,自卑被深压在心底,偶尔露出个头。而现在,信心却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怀疑和否定。
她觉得整个胸腔都涨的难受,那里好像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多年来的压抑自制让她在任何场合都不会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她明明心里不甘、愤怒,可她的承受和解决方式只能是把这些情绪自我消化、自我降解,然后面带笑容投入工作。
因此忙碌的工作虽然有时会让她觉得烦躁,可也让她感到心安。
人总要借着忙碌忘怀一些旧的,迎来一些新的。
放在以前,迟碧霄绝对不会素颜见严秋言,只是现在她心灰意冷,筋疲力尽,干脆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想着和门外的那个人再无牵扯,然后回归正常生活。
她擦了擦头发,不再滴水时,拉开门走了出去。
严秋言还在卧室,他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背影依然那么直挺。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身站定看着迟碧霄。
刚刚喝下的酒,现在才开始犯起了后劲,她觉得有些头晕,不想待会摔倒,更是难堪,于是转身坐到了床边。
严秋言以为她一眼都不愿看他,叹了口气。
“有事就说,说完快走。”她冷冰冰地开口。
“你今天见到的不是我的父母。”他直奔主题。m.χIùmЬ.CǒM
迟碧霄酒意上头,对于他的话没有深入分析,全当是在狡辩。
她“呵”的冷笑一声,“国家寄予希望的人,也不过如此。”
也不过这般虚伪自私。
“你如果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一次嘲讽还不够,还来第二次,你以为我就这么轻贱?”迟碧霄始终没有回头。
严秋言听到“轻贱”这两个字眼,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他慢慢收紧拳头,脑海里闪现过那两人的身影。
迟碧霄此刻脑子越发昏沉,她没吃午饭直接喝了酒,喝的又急,现下是胃里烧的难受,脸上一阵发烫一阵发冷。
要不是严秋言在这,她已经瘫倒在床上了。
背后的严秋言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开口解释说:“部队临时开会,我给你发完消息后手机落在了办公室,没想到飞机晚点,我开完会拿到手机才看到我爸的消息,所以算算时间,他们应该才到家。我回家以后,见到了我的姨母和姨夫,就是你见到的那一男一女。”
迟碧霄强撑着听着,但这些话基本都入耳不入脑,按了“录音键”,却没顺利播放出来。
她锁着眉头,紧紧抿着唇,终于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严秋言以为迟碧霄因为生气不说话,谁知人直直倒在了床上。
他忙走过去,这才发现半埋在枕头里的脸白的可怕,再一摸,脸颊微微发烫,可额头却冷汗涟涟。
他连忙抱起迟碧霄打算去医院,刚踏出两步,想了想,又折回来找了个外套轻轻掩在她的上身和脸上。
不出半小时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医生看过后,终于安顿了下来。
期间,严城国打来电话,父子俩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
天色渐黑,走廊里仍然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病房里却安静无声,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竟显得有些温馨。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垂着视线,注视着床上的人。
迟碧霄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昏黄的房间,她以为自己又陷入了那个梦境,于是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这次竟然朦朦胧胧看到严秋言,她心想,这个家伙怎么也跑到了自己梦里?
“碧霄,你醒了?”严秋言凑上前很轻地开口。
那人的脸越放越大,直到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她动了动左手,随即一根透明细管连着头顶上的瓶子摇晃了起来。
“别动,你在打点滴。”严秋言忙轻轻按压下她的胳膊。
察觉到她想动,于是严秋言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问:“觉得哪儿不舒服?”
迟碧霄有些虚弱地抬起右手,把他的手移开,哑声地开口:“我,你,怎么在这里?”
严秋言坐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胃病犯了,晕了过去,我送你来医院。”
医生说到胃病时,严秋言眉心一跳,他心道,她才多大就有这样的老毛病,不用细想,他也料到一定是她忙于工作导致的。
他平静地叙说,可心里自责万分,说到底这次原因在他。
“医生说你常常饮食不规律,今天又空腹饮了酒,刺激了肠胃。”
“你送来的?怎么送的?”谁知她一点不在意病的事。
“抱到车里,开车来的。”
“那酒店员工……”
“放心,没有看到。”
迟碧霄安下心来,不知为何,他说没有,她就相信了。
严秋言知道她在顾及什么,一家国际酒店的总裁被一个男子抱了出来,不管是员工还是外界的人,都会浮想联翩、添油加醋。
现在的时代,手机一拍,网上一传,顷刻间就天下皆知。
幸好周日酒店只有一半员工,顶楼更是没什么人。严秋言心里焦急,抱着怀里的人大步流星跨了出去,前台竟然也没注意到。
迟碧霄躺着难受,挣扎着往起坐了坐,一边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严秋言上前把枕头垫在了她的背后,听到这么问,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啊?”
“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留这干嘛?”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我中午把来龙去脉都跟你说了一遍,你还是不能消气么?”他没有意识到其实那番话迟碧霄压根没过脑子,单纯地以为对方不肯原谅自己。
虽说这事赖他,可他觉得自己也有点无辜,于是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几分乞求。
迟碧霄心说,你还委屈上了。
“来龙去脉是什么?”
刚问完,她突然觉得好像错过了一些关键的字句,晕倒之前的画面和声音隐隐约约开始浮现出来,脑子里零散的一些字眼和记忆开始回笼,中午录下的声音,现在终于重整好播放了出来。
严秋言以为她故意这么问,于是准备在解释一遍,“你见到的是我的姨母和姨夫,当时我爸妈还没下飞机,他们……”
“停!”
她已经想起了严秋言的解释,准备自己再捋一捋,她的脑子还是有些混乱。
严秋言:……
想说什么,但还是听话地住了嘴。
一时间,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不一会,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严秋言走出去,迟碧霄隐约听到几声“谢谢”,然后他提着一份粥走回房间,打开盖子,端起来,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了迟碧霄嘴边。
动作一气呵成。
迟碧霄没有张嘴,她垂眸看着面前的粥,又看了看严秋言,片刻后说:“我自己来吧。”
“听话。”严秋言仍然保持着动作,他低头示意了下她手上的针头,然后上下晃动勺子,意思是张嘴,喂你。
就像是那天在车里他说“给你买件新的好不好”,夜色里他低沉的声音,总有种魅惑人心的能力。
迟碧霄无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只好张嘴,稍稍抿了一口。
见状,严秋言问:“太淡了么?你胃不舒服,先喝点粥,等好了再吃别的,嗯?”
“不是,你吃了么?”
严秋言一愣,实话实话,“还没。”
“粥哪来的?”
“托人买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怕亲自去买,万一你醒了,跑了。”
迟碧霄牵了牵嘴角,“我又不是不要命。”
“你不要命的工作。”顺着她的话,他有些埋怨地说道。
然后又把粥端起来,“先把粥喝了。”
迟碧霄:“你先出去吃饭。”
严秋言:“你先喝了。”
迟碧霄:“你先吃饭。”
严秋言:……
迟碧霄:“你想像我一样躺在这里?”
严秋言:“我身体素质比你好。”
……
“你把粥喝了,我保证马上出去吃饭。”
“……好”
最终,一碗粥在严秋言的坚持下,喝掉了多半碗。
“好了,我饱了,你快去吃饭吧。”
严秋言中午来回跑,别说午饭,连口水都没喝,下午守着迟碧霄,一点饿意都没有。
现下看着迟碧霄好点了,才觉得有点饿了,于是说:“我去吃饭,你能保证我回来还能看到你么?”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
“什么意外?”
他心说,都病了还想跑。
“地震海啸,恐怖分子,巨星陨落,等等,很多。”
大概是身体好多了,她说话又有精神“夹枪带棒”了。
严秋言一方面小不爽,一方面也放心很多,于是嘱咐了几句出去吃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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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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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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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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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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