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风雪不再,这个夜晚比以往都要孤寂。
萧白稚已经入睡,宫里几个守夜的人提着暖黄的灯笼不时在院中穿梭,发出细微的响动。
严栖山睡不着,抱着剑出来,倚在门口。
他低着头,额边的发丝散到前面来,随着一点轻风微微晃动,他眸中的冷光被搅乱了,乱成一片碎玉。
他安静地像是院中的那棵老树,一年四季不发新芽,永远灰败枯燥,但是仍然活着。
突然,他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了一点动静。
严栖山眼神一紧,猛得抬起头,余光捕捉到房檐之上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抓起剑,没有追上去,而是赶至萧白稚的寝宫。
她房中的炭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居然也没有宫女发觉。
严栖山快速行至对方床前,掀起帷幔,看到仍在熟睡中的萧白稚,松了一口气。
她大概是觉得冷,蜷成一团,半张脸都埋在被子中,眉毛挤在一起,眼皮下眼珠子不安地颤动。
或是做噩梦了。
严栖山蹲下身,轻声喊她:“殿下。”
萧白稚没有反应,于是他便提高声音又喊了一次。
“殿下。”
萧白稚从梦中惊醒,猛得睁开眼睛,一骨碌坐起来。
她急急地喘着气,单薄的胸脯激烈地起伏,额上出了一层冷汗,一些碎发黏在上面。
因为害怕,脸颊显出红晕来,嘴唇也被咬得嫣红,像是被人欺负过。
严栖山不敢直视她这副模样,低下头,问道:“殿下,宫中似有刺客。”
萧白稚咽了下口水,仍未从恐惧的情绪中出来。见到严栖山,她下意识往更里面缩了缩,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住。
她还是怕他。
严栖山十分清楚这一点,并不在意她的动作,再次说:“今夜或有人来行刺,我会陪在殿下身边。”
萧白稚睁大眼睛,把床头的软枕丢过去,砸在他的脸上。
“不要,你滚。”
萧白稚不害怕遇刺,但她害怕严栖山。
对方脸上的面具在夜里更加可怖,犹如一只恶鬼站在床头,谁还敢睡。
“有刺客你就是去抓住他啊,谁让你进来的。”
严栖山沉默片刻,解释道:“我的任务是保护殿下免于危险。”
听到这话,萧白稚无端生起气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就是生气。
这股情绪突如其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理智被情绪绑架,她又开始失控。
萧白稚提着自己的裙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严栖山,一言不发,突然一脚踢在他的肩部,她用了力气,不过对方稳着身体没动。
这让她更生气了,逼近至严栖山面前,直接一巴掌扇了下去。
这一下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扇下去后她的手心都在发麻。
“啪”得一声,严栖山歪过头,面具飞出去,掉在了地上。
那丑陋的红斑暴露在水一般的月光,犹如燃烧着的鲜血。
它在萧白稚眼中活了过来,张牙舞爪,似乎马上就要扑过来咬噬她的喉咙。
萧白稚猛得跪倒在床上,害怕地闭上眼睛,喉咙中发出哀求的呜咽。
太痛苦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永远都在被噩梦缠绕,失控的情绪还要将她一次次推入深渊。
她变成一棵掉光叶子的树,冬天太冷了,她快要枯萎。
严栖山见状,沉默地站起身,捡起落在远处的面具,熟练地戴在脸上,然后又走回去,跪在床边。
“殿下,我已经戴上面具了。”
萧白稚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果然看到对方已经用面具把红斑遮了起来。
她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散尽,说不出话来,更做不出任何动作。
睡意席卷而来,犹如倾泻的山洪,让人无力抵抗。
明明眼角还有因为害怕而溢出的泪水,但她抱着被子就要睡过去。
在严栖山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她就已经陷入了昏睡,所以没能听到对方温柔而克制的话。
“不要怕……”
这一次,萧白稚终于没有再重复那个永不停息的噩梦。
她出现在一个温暖的房间中。
房间宽敞但是昏暗,地上铺着软垫。她赤脚踩上去,突然听到了一声猫叫。
她抬起头,看到一只卧在床上的黑猫,正在用舌头梳理自己的毛,尾巴尖悠闲地甩来甩去。
小黑猫似乎没有看到她,舔完毛之后就跳下床,她的目光追随这只猫一直到窗前。
一个穿着浅色衬衫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垂着头,手中拿着一本雪白的书,指尖缓慢地划过纸页上凸起的点。
光落在他额前的发丝上,睫毛上,鼻尖上,他整个人被浅金色的光笼罩,显得冷淡而温柔。
她怔怔地走近一步,看到男人似乎听到动静,微微抬头看向她。
那是一双雾蓝色的眼睛。
严栖山一夜没睡,在凌晨抱着剑,推门而出。
他闭着眼睛站在一个隐蔽的亭子中,过了片刻,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
赫然就是他之前在房外看到的刺客。
那黑衣人身量不高,不像男子,果不其然,对方拉下遮脸的黑布,露出女子娇丽柔和的面容。
她看着严栖山,喊道:“师兄。”
严栖山睁开眼睛,与之相对,说的第一句就让对方心寒。
“秦玉,你不应该来。”
秦玉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师兄,昔日的时光在她脑中闪过,竟是物是人非。
“你一直守在她身边,我便知道,此次计划又要失败了。”
严栖山只说:“这是我的任务。”
秦玉不能理解,控诉道:“你如果有心的话,怎么会去保护萧白稚!”
说出这句话时,她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她还记得和严栖山在一起的时光。远离尘嚣,生活在师门。
师父的院中有一颗桃花树,每到春天就会开出满树桃花,像是天边粉色的云霞。
严栖山总在那棵桃树下练剑,穿着素白的衣袍,持一柄木剑,一招一式宛如游龙,漂亮飘逸至极。
她不爱练剑,总是偷懒,比如趴在桃树的枝头,看自己的师兄练剑。
或是从师父的房中偷来一坛酒,趁着月色,学着话本中的故事,把酒偷偷埋在桃树底下。
但她总也忍不住馋,没埋几天,就有悄悄把酒挖出来,坐在桃树底下,用勺子舀来喝。
月亮藏在酒水中,她像是舀起一勺冰凉的月光。
严栖山就在此刻出现了。
一个黑色的影子把她整个人笼罩其中,秦玉喝酒的动作停下来,转过头,看到了抱着剑看着她的师兄。
对方小时候才真是丑陋,被红斑盖住大半张脸,又总是没什么表情,两个眼睛黑白分明死气沉沉。
秦玉被吓哭过好多次,还在私底下叫他“丑八怪”。
结果师兄越长越俊美,半面谪仙,半面修罗。
秦玉好几次都望着这张脸出神。
此刻,趁着酒劲,秦玉胆子大起来:“师兄,陪我喝酒吧。”
她本以为严栖山会拒绝,或者忽视。
但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盘腿坐下来。
他们一起分食那一坛酒,那是秦玉喝过最香的酒,那天的月光也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月光。
只是,不论如何,秦玉有她的坚持。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说:“师兄,这是最后一次我这样喊你。”
“既然你执意要保护萧白稚,那就不怪我心狠。”
严栖山仍旧不为所动,只是语气没有之前冷硬,听起来甚至有些温柔。
他说:“我会保护她。”
听到这句话,秦玉捏紧手,彻底狠下心:“那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仇人了。”
她神情决绝,说完之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严栖山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秦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拿着剑走回萧白稚的寝宫。
萧白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坐在床上,看不清神色。
见此,严栖山加快步子,掀开帷幔,走至床前,轻声喊她:“殿下。”
萧白稚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严栖山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意,闻起来像是融化的雪水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明明之前那样怕他,怎么也要赶他走,醒来后见他不在,萧白稚又有些不悦:“你去哪儿了?”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严栖山没有准备,只能随口胡诌:“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出去看了眼”
萧白稚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天还没亮,怎么会突然醒了。严栖山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殿下又做恶梦了吗?”
他轻轻问。
萧白稚却小幅度摇头,那当然不是噩梦,那是再美好不过的梦,美好到她想哭。
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床上的黑猫,鼓动的窗帘,照进来的阳光。m.xiumb.com
以及坐在窗边看书的那个男人。
萧白稚醒来后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对方的面容,这让她有些沮丧。
不过,萧白稚还记得在严栖山第一次摘下面具时,在她脑中飞快闪过的,一个面容带血失去呼吸的男人。
她确定,这就是同一个人。
想到此,萧白稚看向严栖山,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她觉得那个男人就是严栖山。
或者说严栖山就是她梦中的那个男人。
这种感觉类似于直觉,或者说第六感。
于是她微微俯身,靠近严栖山,悄悄告诉他。
“我好像梦见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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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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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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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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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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