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剑腾地而起,洛问书脚尖点在剑身上,腾跃上二楼围栏。
白衣飘飘,剑斜手中,人与剑俨然合一。
苏幕遮从腰间取下三尺剑,又插回去。
从随身布包中取出醒木与折扇,指着旁边一张方桌。
“洛公子,在下的剑轻易不出鞘。”
“我的霜寒剑,也不能令你的剑出鞘?”
“不能。不过洛公子若能听我一段说书,我这三尺剑赠予洛公子也无妨。”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洛问书手掌一抖,霜寒剑直直的朝下面坠去。
年幼的剑童捧着剑鞘上前,精准的将霜寒剑收回鞘中。
“既是说书,也不能我一个人听。诸位,都上来听听吧。姜老将军因为一段评书,英名尽毁。不知道我的名声,今日能否保全。”
苏幕遮哈哈大笑,走到方桌前开始摆弄物件。
店小二送来茶水,特意泡了杯碧螺春放在桌上。
“客官请用,这是掌柜特意交代的。”
苏幕遮斜眼看向不远处双臂抱怀的闵毓秀。
“我可付不起这么贵的茶钱。”
闵毓秀没好气的白了眼。
“你的茶钱房钱,已经有人付了。早说让你走,偏偏要留下来,活不该给你下毒,让你变成哑巴。”
苏幕遮苦涩的无奈一笑,将折扇与醒木归置整齐,将剑靠墙放好。
此时,楼下客人陆续登楼,围绕方桌坐了一圈。
小二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摆上茶水糕点等物。
苏幕遮抿了口茶,润润嗓子。
“啪”
醒木落下,苏幕遮平视前方,抑扬顿挫的说道。
“各位看官且听好,这回书,我们来说说平安镇如何一夜之间,被屠三千百姓。
话不当初,江湖浪子剑客苏幕遮路经鬼脸山,恰遇胡越军探子闯入境内,为苏幕遮拿下。
严刑逼供之下道出:胡越王三日后派兵夜袭平安镇,屠镇劫粮。
苏幕遮心下慌然,殊不知,那平安镇正是其家乡所在。
连夜奔波三十里,夜闯姜军大营,将此事告知。
姜承和元帅满口答应下来,将派兵前往平安镇增援,势要杀胡越蛮军一个落花流水,令其片甲不存。
孰料三日后,苏幕遮单人只剑,守在入镇山口之处,迟迟没有看见援军。
可此时,六千胡越蛮军已经绕小路潜入镇中,大肆杀戮。
待苏幕遮察觉异状,返回镇中时,只看见遍地尸骸、流血漂橹。
唯有一孩童从尸堆中逃出,指点苏幕遮道:‘苏大哥,井中还藏有人’。
苏幕遮怒不可遏,提剑追向胡越蛮军。
然则,就在他走后不久,姜承和派遣一支百人军赶来平安镇。
将枯井中所藏的六十余人屠杀殆尽、灭其活口,不令此事传播出去。
自此,平安镇一夜被屠之事,天下无人得知。
姜承和‘虎帅’威名得以保全,可平安镇三千亡魂嘤嘤哀鸣,无人为其呐喊一声:
苍天不公,为何弃我等而不顾?
我国之军,为何不救国之子民?”
“啪”
醒木再度落下,苏幕遮深吸一口气,眼角已经洇出泪花。
周围的看官,更是忍不住泪水涟涟。
心地柔软的女子,早已是哭成泪人,哭泣声令人心疼。
那不远处的老板娘闵毓秀,侧过身去,偷偷抹着泪水。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苏幕遮说起这事,但总是忍不住叫人难受。
“活不死的冤家,就不能换个故事说说,又赚我二两泪水。”
闵毓秀暗暗嗔了句,喊来小二,吩咐他为苏幕遮再添点茶水。
场上,洛问书神情异常的沉重,身后剑童啜泣着说。
“公子,这位先生说的事,是真是假?好叫人难过呢。”
洛问书眼眶湿润,强自平静的说道。
“良玉,将霜寒剑带回去。在他面前,我不配拔剑。”
洛问书起身,走到苏幕遮面前,后退三步,异常郑重的抱拳弯身,重重的施了一礼。
“先生大义,请受洛问书一拜。”
苏幕遮面色古井无波,并无任何波动。
“洛公子,你对此事如何看?”
洛问书思忖片刻,回道:“边关局势我不懂,许是姜帅出兵晚了,许是被敌军延阻出兵增援。平安镇之事叫人遗憾,但不解局势者,不敢评论是非对错。”
苏幕遮苦笑着摇头:“洛公子既不敢言正,不知可否敢行一正事?”
“先生请说。”
苏幕遮返身从布包中拿出一封信,走上前递向洛问书。
“烦请洛公子将这封信送进宫中,交给当今陛下。”
洛问书犹豫了会儿,才伸手接过来。
薄薄的一封信,若有千斤重。
“平安镇之事?”
“三千亡魂能否伸冤,尽付洛公子一肩。”
此刻,洛问书深深的吸了口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先生,无论此事真假与否,这封信都很难送进宫,还请先生收回。”
两人捏着信封两端,对视良久。琇書網
苏幕遮蓦然苦笑着,将信收了回来。
然则,众目睽睽之下,苏幕遮却见蜡封破裂,里面的信件闪电般倏入洛问书袖中。
苏幕遮五指转动,将破损的一端对准自己袖口,将信递了进去。
“既然洛公子不愿帮忙、不敢得罪姜承和,当我苏幕遮所托非人,无有识人之明。”
洛问书起身,盯着苏幕遮身后墙边靠着的三尺剑。
“苏先生,我今日前来,是为看一眼先生的剑。不知道先生能否借来一看,或者——出剑?”
苏幕遮面色冷峻,傲然的侧过身,扬着下巴冷漠道。
“你洛问书,还不配我出剑,更不配看我的剑。”
洛问书嘴角一咧,轻声呵笑。
“如果我非要看呢?”
“你没有那个本事。”
“我想试试。”
“楼高三丈二,往前走二十米就是医馆,能接好你的断腿。”
“哈哈哈哈,一条断腿,能看一眼先生的剑,值得!”
话音刚落,就见苏幕遮瞬息间出现在洛问书身后。
下一瞬,洛问书的身体从原地笔直的飞出,撞碎围栏跌落在街道上。
二楼的看客纷纷拥到边台,向下探看。
洛问书在剑童的搀扶下,艰难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向前方医馆。
此刻众人,看向苏幕遮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才羞辱了姜老将军,又将洛问书的腿打断。
此人,难道要将京城权贵得罪光?
闵毓秀心疼的看着破碎阳台,指着苏幕遮骂骂咧咧。
“你说书就说书,能不能安分一点?我这里不是比武场,打坏东西要赔的。”
苏幕遮呵呵笑着,也不反驳,任凭闵毓秀在他耳边怒骂。
闵毓秀双手抱在胸前,奇怪的打量着他。
“你是吃错药了?我骂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有幸让闵掌柜骂的人不多,尤其是男人。如此幸事,不值得笑吗?”
闵毓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倒是。不过你赶紧给我走,离我碧云客栈远远的。”
苏幕遮收拾完毕,笑道:“这就走,离碧云客栈远远的。”
闵毓秀一愣,拉着苏幕遮进入客房,关上房门。
“你真走呀?我随口一说的。”
苏幕遮叹息道:“在此叨扰你多日,也是时候离开。姜承和即将回京,若是知道我在这里,必然会责难于你。”
闵毓秀俏眉一扬:“我好生做我的生意,我怕他做什么?”
苏幕遮道:“我却不忍心看他为难你。”
闵毓秀脸色一红,叱声道:“你个卖糖人的,净说些糖刀子扎心的话。你是为一镇百姓鸣不平,此为大义,我闵毓秀虽是妇道人家,可也懂得些道义。你且宽心住下,即便姜承和来了,晾他也不敢奈我如何。惹急了老娘,老娘就坐上凤轿,去宫中给皇帝暖被窝去。那时,他也得看我几分脸色。”
苏幕遮摇摇头:“我在这里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该去芳情苑了。”
“做完了?你是说——”
闵毓秀恍然明悟过来,惊讶的捂住小嘴。
“天呐,你们竟然敢——那洛问书胆子也真大,这么多人看着,他真就不怕被姜承和的人识破?”
苏幕遮退后半步,抱拳道。
“好姐姐,如果我还有性命回来,无论姐姐有何要求,我苏幕遮必倾命而为。”
气氛倏然变得伤感起来,闵毓秀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说这些做什么?我这里还算清静,芳情苑却是龙潭虎穴,你去了千万小心。姜承和虽不敢明着去芳情苑抓你,但其他的手段层出不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姐姐提醒,我走了。”
“走后门吧,刑抚司的人到楼下了。”
苏幕遮从客栈后门离开不久,刑抚司乔善诚带着手下赶到。
“给我搜,将苏幕遮找出来,带回刑抚司。”
“谁敢?乔善诚,敢问我碧云客栈犯了什么事,要劳您大驾?”
闵毓秀从楼上下来,气势逼人的质问道。
乔善诚嗤声冷笑,袖中抖出张通缉令。
“朝廷钦犯苏幕遮,勾结胡越蛮军、杀害平安镇百姓三千余人,手段凶狠歹毒。刑抚司颁下通缉令,击杀叛国恶贼苏幕遮者,赏黄金五百两。若能活捉,再赏五百两黄金。闵掌柜,你不会要包庇朝廷钦犯吧?”
看着面前通缉令上的画像与文字,闵毓秀表情瞬间呆滞住。
刑抚司的动作,还真快呀!
她莞然一笑,妩媚的说道:“哎哟,乔捕快说的什么话?我一个平民百姓,怎么敢窝藏朝廷钦犯呢?小二,死哪儿去了?赶紧给老娘死过来,把所有厢房的门打开,让乔捕快好好搜一搜。还有那门口的龙辇凤轿,把帘子掀开,也让乔捕快搜。”
乔善诚听见“龙辇凤轿”,气势立马就弱了,尴尬的干笑两声。
“方才言语有失,还望闵掌柜不要见怪。我这毕竟是给公家办事,是给朝廷、给陛下办差嘛。我想,闵掌柜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不为难,你尽管搜便是。只是我这店里用的桌椅杯盏都很贵,碰碎一两件,以你乔捕快的薪俸,赔不起呀!”
闵毓秀扭动着腰肢,背过身去,傲娇的向上翻着白眼。
身后乔善诚立马赔笑着说道:“那是那是,一定吩咐手下人小心谨慎。你们听见了吗?都给我仔细着点,若是碰坏什么东西,从你们俸金里扣。”
“是。”
闵毓秀扭动着翘臀,满脸不屑的走到门口,斜靠着门框,眺望芳情苑方向。
看见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进入巷子,闵毓秀暗暗舒口气。
“还真被他料到了,刑抚司的人说来就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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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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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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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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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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