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无人的街道上,更夫已敲响了第三更:“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房间内,陆婉辞忽而睁开了眼。漂亮的眸子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愈发明亮。
她自袖中抽出一根熏香,放在秦曦鼻尖处微微转了转。
少顷,待秦曦呼吸声沉重些后,她便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披上外衣,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
依着自己素日在秦曦院子里的印象,她披着月光,轻手轻脚的来到一间房间外。
她拿出早已预备好的工具,驾轻就熟的撬开了门闩。
她小心谨慎的走了进去,绣花鞋轻轻的踏在地毯上,并未发出半分声响。她绕过屏风,向着床榻而去。
却在接近床榻之时,只觉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且伴随着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垂眸,匕尖冷冽的寒芒映在她眸子里。
身后传来一道暗含杀意的声音:“何人?”
陆婉辞将心底的汹涌强自压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乃陆家三小姐。”
陆彬骐皱眉。
陆家三小姐?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是了,好像是秦家的表小姐。
但是他二人素昧平生。深更半夜的,她跑来这边做什么?
他手上未动,微移脚步,转到她面前瞧清了她的样貌。
是她?
陆彬骐有些惊愕。
是今日街上与他交过手且莫名的看着他便哭了的那个女子。
他冷哼一声:“北国的贵族女子均是这般不知礼数吗?半夜三更的跑来陌生男子的房内,想做什么?”
他手上稍稍用力,匕锋没入了她的血肉。
殷红色的血自她脖颈渗了出来,衬的她的肌肤愈加白皙。
陆婉辞看着他冷硬没有一丝温度的表情,鼻尖不由得发酸。她眼眶中蓄起了泪水,下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不管她在外人面前表现的有多么坚强清冷,但却在看见自己血亲冷脸看着她的时候,心中的委屈与酸涩齐齐涌上心头。
她蹲了下去,双手环膝,将脑袋埋在臂弯里。
她心中无限委屈,抽噎着道:“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你还记不记得······你曾为了给我看个小玩意儿擅自离队,捱了几十军棍······你还记不记得,我出嫁那日你身披盔甲一路护送我至皇子府······
“你还记不记得,当萧弘靖带回姝贵妃时,你冒着大不韪闯入他的寝殿将他揍了一顿,自己却受了牢狱之灾······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你永远不会凶我,你会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她抬起头,眼泪糊满了脸庞。她满眼委屈的看着他,好似一个无助的小孩子:“可是刚刚······你凶我了······”
“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陆彬骐浑身剧震,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有些手足无措,声音颤抖着问:“···小······小辞?”他的眼里突然有泪光闪现,身体止不住的颤栗。
激动探询般的,他跪在陆婉辞身前,目露冀望的、小心翼翼的确认:“你是······小辞?”
陆婉辞哽咽着唤他:“哥哥,是我啊······我是小辞啊······你不是说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可是我怎么就找不到你了呢······”
陆彬骐心尖猛地一颤,抽筋剥皮般的痛楚在身上泛滥。
他猛力将陆婉辞拥入怀中,泪水汹涌而出。
“对不起,小辞······是哥哥不好,是哥哥食言了······哥哥不该弄丢了你······不该让你找我,对不起······”
他看着她的脸,满眼疼爱的问她:“可是,你为何会在这里?还有你的脸······”
她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将她重生一事和盘托出。
良久,陆彬骐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惊异道:“世间竟还有此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陆婉辞突然拽住他的手臂,急切的问:“哥哥,你尚在人世,那父亲、母亲呢?”她眼含热切,眸子里闪着期盼的光芒。
看着面前这双目露希望的眼眸,他的心好似被什么揪住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但此事终归是瞒不过的,是以他便实话实说:“萧弘靖那狗皇帝判我们流放,却在半路上派人截杀我们。父亲为了保住我,寡不敌众,死在了那些人手里。”
他闭上了眼,面上一派痛苦之色:“母亲殉情,自刎而亡。而我一路逃亡,被他们逼上了悬崖。我想,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他们手里。便一跃而下。
“好在悬崖之下乃是一片湖泊,我顺流而下,被水流冲到了北国境内的澎湖城。然后被秦曦所救。之后的事情,她应该都告诉你了。”
他苦涩一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陆婉辞眼光狠厉,恨海难平:“此仇不报,枉为人女。”她握紧拳头,额头上青筋凸起。
“可看清了那群截杀之人的面貌?”
陆彬骐咬牙:“为首之人,乃二伯父身边的朱赫。他在父亲死前亲口承认,二伯父便是我一家获罪的罪魁祸首!”
陆婉辞惊讶的瞪大了眼,显然是意料之外:“不想二伯父竟是狼子野心,这许多年来装得一副慈和恭谨,倒是难为他了。”
陆彬骐长吁一口气:“只可惜我现下身陷囹圄,不知何时才能报了这血海深仇。”
她心中微动,问:“哥哥,你对秦曦当真没有半分情意吗?”
陆彬骐闻言微愣,沉默许久都未曾答话。
陆婉辞很了解他,若他对秦曦当真没有情意,那他定会严词否认。而非现在这般犹豫不决。wWW.ΧìǔΜЬ.CǒΜ
他的沉默,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陆婉辞握住他的手,劝他:“你既对她有情,为何却不愿接受她呢?”
他涩然一笑:“血仇未报,何谈儿女私情。”
陆婉辞却是摇了摇头,与他看法相悖:“不,哥哥你错了。复仇之路艰辛,往往走着走着便会感到孤独与无力。若是在你感到疲累的时候,有人能握住你的手,常伴你左右,予你以力量。如此,你便不会感到孤寂,就有了一直往前走的勇气。”
话及此,她想起了傅北玄。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会帮她处理好所有麻烦、会故作玩笑的挑逗她,想办法逗她开心······
他懂她悲喜、知她冷热、予她力量。
他是她黑暗的复仇之路上的微一一点光亮。
想起他,陆婉辞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眸中闪着细碎的星光:“意中人,从来都不会是我们的绊脚石,而是我们身后最坚实的臂膀。”
陆彬骐瞧着她粉面含春的模样,不禁有些讶异:“瞧妹妹这模样,可是有了心上人?”
她抬起头,笑意盈盈:“是啊。哥哥,我找到陆北了。”
闻悉,陆彬骐大怔。
陆北?他······没死?
两年前,陆北遭人伏击。他得到消息后当即便带了一队人马日夜兼程的赶了过去。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当他赶到时,现场只余尸骸遍野、血漫黄沙。
这便成为了他心底的一个无法释怀的遗憾。
而现在,她说她找到陆北了。
他听见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陆北······现在在哪里?”
陆婉辞:“他现在是北国的太子。虽然我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证明他就是陆北的确凿证据。但我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就是陆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与我相认,但我相信,他这么做有自己的苦衷。他不说,我便不问。”
听了她的话,陆彬骐笑了:“陆北这小子,我早便发现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奈何你却着实是迟钝了些,一直都未曾发现他对你的情意。”
陆婉辞苦笑:“是啊。许是我当时瞎了眼了,满心都只有萧弘靖那厮。”
她正色道:“所以,哥哥,定要珍惜眼前人。莫待失去了方才后悔未曾好好珍惜。”
陆彬骐满怀怅惘,有些无力:“可是小辞啊,哥哥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荆棘丛生之路。她乃千金之躯,我们的未来,注定背道而驰。”
陆婉辞:“哥哥,你又怎知她吃不得苦?你在她身边许久,当知道她是个怎样的性子。”
想起那个性子一根筋、每每见到他时总是笑容满面的女子,她虽是秦家千娇万宠长大的,但是练武之时却从未喊过累。
她的骨子里,流着将门的血液,天生便是不服输、坚韧刚毅的性子。
“哥哥,我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她凑到陆彬骐耳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于他。
陆彬骐有些迟疑:“这······可行吗?”
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晚,兄妹二人促膝长谈,将彼此这些日子的经历都说与对方听。
直至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陆婉辞方从陆彬骐房间离开。
————
从秦府离开后,陆婉辞第一时间便去了阁楼将陆彬骐尚在人世一事告知给傅北玄。
傅北玄难掩眸中欢欣之色:“当真?彬骐兄他······”他的激动不可宣言,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赶忙亡羊补牢:“我······你······你家里的事情,陆北都和我说过。所以我才······”他声音越来越小,显是心虚了。
陆婉辞心中有数,笑而不语。
她眼波盈盈,里头似是装下了整个星空,细碎耀眼的光亮不禁让傅北玄深深的陷了进去。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她的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陆婉辞微愣。她抬头,撞入傅北玄那双黝黑透亮的眸子里。
傅北玄喉结微动,双眼紧紧盯着她娇嫩红艳的嘴唇。
随后,他缓缓俯身,带着试探性的慢慢凑近。
眼前,妖孽般的脸庞逐渐放大。他沉重的呼吸喷薄在她脸颊,让她感觉有些酥痒。
她微微昂起了头,闭上眼,双手自然的垂在两侧,揪住了衣料。
她无声的接受了他的亲近。
丹唇近在咫尺,彼此呼吸交融。他甚至能清晰的听见她“砰砰砰”的心跳声,快速而强劲,彰显着她的紧张。
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充满着诱惑力的红唇之时,易琛却恰逢其时的走了进来。
还伴随着他略显急切的声音:“殿下,出事了······”
陆婉辞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傅北玄。她的双颊羞红,瓷白的肌肤白里透红。
傅北玄有些仓皇失措,手脚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放。然后,他瞪向猝然闯入的破坏者,眸色不善。
易琛愣愣的呆站着,满脸错愕。
下一刻,他蓦然反应过来。他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嘴中尚念念有词:“奇怪,方才明明见殿下在房内,怎的一忽儿就不见了······”
傅北玄有些尴尬。他看向头快要低到地上去了的陆婉辞,正待开口说些什么,陆婉辞却遽然抬起头。
“······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她指了指外头日上中天的天色。
傅北玄点点头:“···嗯······好······我送你。”
她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便好······反正也不远。”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陆婉辞走后,易琛瑟缩着走了进来。
他缩着脖子,惊恐道:“殿下······属下不是故意的······”
傅北玄恶狠狠的盯着他:“你若是说不出令孤满意的理由,那便自去领罚。”
易琛忙不迭的点头。
“殿下,七殿下在回皇城途中途径平遥镇,发现那里流民肆虐,且治安混乱,官员贪腐。七殿下送信回来,希望殿下能亲自去一趟。”
傅北玄皱眉:“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吗?”他嘴上虽数落,但还是吩咐易琛备了马车。
“我离开这数日,定要替孤看顾好陆小姐。”
“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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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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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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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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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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