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轩班重新开张,十分热闹,天津卫有头有脸的爷们纷纷捧场。就在众人兴浓之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伙子,这人是个混混儿,指名道姓要找曹二爷。两人见面之后,附耳几句,再看曹二爷登时怪眼圆睁,彰显一副要宰人的架势。
咱上文书说过,这位曹二爷本名曹子勇,是个大耍儿,陈家沟子鱼锅伙的寨主。有人要问,嘛叫“鱼锅伙”,既然叫“寨主”,难道也占山为王吗?
错,大错特错。天津卫的寨主,不似武天虬、贺天保、濮天雕、黄天霸这样的豪杰,在家中设立招贤馆,聚英楼,广纳四方豪强,更不似明清八义中的胜英,梁山泊的晁盖、宋江,招兵买马、占山为王。不过是找几间空房,搭上通铺,收揽一众混混儿,少则十几二十人,多则上百人,称之为“锅伙”,领头之人便是寨主,有时候还要找个“军师”。当然,这个军师不是诸葛孔亮、吴用、魏征那样稳坐军中帐便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奇人能士,只不过比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的混混儿多认识几个字罢了,有些大事小情帮着寨主出谋划策,出的也无非就是些如何下黑手抢地盘的鬼点子罢了。
混混儿既然组成锅伙,必须要吃喝,抄手拿拥是平常事,还把持着粮站、码头、脚行、摆渡等等,从中获取好处,养着这帮子混混。有些锅伙还会拦河取税,也就是用一条大绳子横在大河之上,有专人把手,船只经过此地,若不留下买路钱,断然不能通过。若强行通过,立即有小船追上,往上丢油瓶,接着放把火。
另外有的锅伙也会干“立私炉”的勾当,也就是立私炉铸私钱,用带砂子的次黄铜铸钱,所铸光绪钱,其薄如纸,入水不沉,名为“水上漂”。私造钱币每三四吊换一吊换正式制钱,这些私造钱币由此流入市场,让百姓吃亏。
除此之外,混混赚钱的营生很多,把持的行当也多,曹二爷干的就是鱼锅伙的生意,手下有百十号混混。为了夺得这个好买卖,曹二爷不知经过多少恶战,伤了若干条人命,方才将这陈家沟子鱼锅伙的好事儿把持在自己手中。凡是从海上到此贩卖水产的渔船,到了陈家沟子就此停住,由曹二爷派人到船上敛钱,所有的水产都必须卸在鱼锅伙之中,由曹二爷的活计开秤论市,转卖给鱼贩子。
那些渔船多来自塘沽一带,到了天津,举目无亲,茫无所知。只能任由鱼锅伙强来,这也不全是坏处,自己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不用耽搁时间找买主,也不用提前询问行情,卖多卖少全看鱼锅伙。今日把鱼卸下,空船回去,明日载鱼而来,留今天的鱼,结昨天的钱,尽管赚的少了些,看着鱼锅伙的混混平地抠饼、抄手拿拥,但对于渔船来说,也省却了很多麻烦事儿。久而久之,成了规矩,渔船到此,自行卸货,而后打欠条离去,如此若干年,相安无事,倒也太平。
曹二爷生意兴隆,天津卫的锅伙寨主之中,数他最阔,他手下那帮混混,吃得好,穿的好,一个个倍儿精神。他生意越好,有人就越眼红,眼红的这位,也是位寨主。姓余,名叫余得水,人称余二爷。他自幼在海河边长大,十九岁开逛当混混,后来混成寨主。手下有五六十号混混,把持娘娘庙摆渡,还兼并“拦河取税”的勾当。
当年,天津卫有几句民谣“打一套,又一套,陈家沟子娘娘庙,小船要五百,大船要一吊。”说的就是这拦河取税、鱼锅伙的事儿。
早些年,余二爷看中了陈家沟子鱼锅伙,跟曹二爷打过几场恶仗,双方各有死伤,后来由袍带混混儿金三爷出面,此事才算消停。陈家沟子鱼锅伙归曹二爷,娘娘庙摆渡和拦河归余二爷。双方划分势力地盘,约束手下兄弟,谁也不许迈进谁的地盘,说若犯规就是不给金三爷面子。到时候,金三爷出马,两家打一家。
自此之后,两家罢兵,尽管有过几次小冲突,但事情都不大,很快全部摆平。这两年本来两家相安无事,不曾想出事儿了。
金三爷头年因病归天,余二爷开始变得不安分了,一直想把陈家沟子鱼锅伙霸占过来,顺带教训一下曹二,一报当年之仇。尽管他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生怕有弟兄知道此事后贸然惹事,自己人马不如曹二,若明着硬来,吃亏的是自己。
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尽管他没有说出,但心思却被一个坏小子猜出来了。这人叫候四,只因长了一张脸大长脸,因此得了个外号马猴子。这小子不是什么好鸟,最开始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臭狗食,后来豁出性命开逛,成了混混。跟着余二爷鞍前马后,余二爷看他鬼点子足,于是让他做了自己军师。平日二人以兄弟相称,很是莫逆。
马猴子多机灵,余二爷一抬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这一日,两人在屋中闲谈,马猴子借机扯开话题,将余二爷的心思引到陈家沟子鱼锅伙上面。
“哥哥,我怎么最近瞅你没精打采的呢?八成是有心事吧,要不然让兄弟我猜猜?”
“咳,我有嘛心事。嘛事没有,你别瞎咧咧。”
“不对,你定是有心事。咱哥俩这些年交情,您是嘛样人,我能看不透?我不敢说是你肚子里面的虫子,但也绝对能看穿你的心思。”
马猴子说完这番话,往前凑凑身子,压低声音说:“哥哥,我猜你一定是打曹老二那鱼锅伙主意了吧。”
“呀,啧……”余二爷一听这话,心说马猴子是个机灵鬼,我心思让他看穿了。得了,也不隐瞒了,有嘛说嘛吧,说不定这小子有主意,能帮我把这心愿了了。
“咳,不瞒你说,我还真就有这个打算。不是哥哥我倒后账,当年陈家沟子本就是咱哥们儿的,可他姓曹的偏偏要插一脚进来,几场恶仗,武也打过,文也打过,可最终还是让他占了便宜。这些年,我这心里就跟堵了快石头赛的,出不来这口气,我死活不踏实。原先有金三爷坐镇,我给他老人家面子,不跟姓曹的一般见识。现如今金三爷作古了,我也就不用顾忌面子不面子了。可是,可是,唉……”说着话,余二爷长叹一声,接着用手把桌角一拍,很是生气的样子。
马猴子一瞅这架势,心说有门。既然哥哥有这份心思,那就顺着他的意思,想法把曹老二整死,把鱼锅伙夺过来。到那时,我立下头功一件,管保就是二当家,吃香喝辣,拿金拿银,大事小情,都我说了算。我势必要帮哥哥完成这事,他牛气了,我跟着沾光。
想到此,马猴子呲牙一笑,好家伙,不笑还好,一笑比哭还难看。
“哥哥,可是嘛啊?他曹老二有嘛了不起,不就是仗着人多吗?咱们人是少了点,可也不是吃素的,要含糊了他们,将来就没脸在这天津卫混了。哥哥你放心,你就大着胆子跟他叫板,撒开欢跟他闹,码人的事儿交给兄弟我去办。自要把姓曹的扳倒了,这地儿就咱们说了算,到时候咱们说开秤,他就开秤,咱们不许,谁尼玛炸刺儿,我弄死他。”
听完这番话,余二爷眼神有点泛光了。
“兄弟,这事儿“保裉”吗?”(保裉,天津话,指有把握吗,肯定吗等意思)
“好家伙了,我的哥哥哎,这有嘛可不保裉的啊,难道您还真怕了他曹老二不成?”
“我倒不是怕他,我是怕到时候,两家一动家伙,人家人多,咱们人少,到时候兴许咱们吃亏。真要吃了亏,别说鱼锅伙,就连咱这摆渡的营生恐怕也保不住。”ωωω.χΙυΜЬ.Cǒm
“哎呀我的哥哥哎,您老怎么变得跟个老娘们儿赛的。天津卫的混混还没死绝了呢,找几个亡命徒还不容易。你老兄弟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认识人多,有几个小子愿意加入咱们,赶着事儿正好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手上沾点血,立点功劳,就算是他们入伙的投名状了。我的好哥哥,您老就别磨叽了,他曹老二平日就不把你放在眼中,就连他手下那帮混混,也不把您当回事儿。现如今,咱就就跟他碰一碰,非要僵了他的局不可。哥哥,拍板吧。别犹豫了!”
马猴子一番话说完,再看余二爷,眼神都冒亮光了。
“兄弟说的对,我怕他干嘛?既如此,咱就这么定了,我非把他姓曹的脑瓜子打成咯窝不可!”(注:咯窝,天津话,形容受损但没有完全碎掉的蛋类)
“嘿,我的好哥哥,您可算想明白了,这就对了,就这么办!不过这事咱们急不得,要从长计议,需先找点事儿,把火拱着了,方才好办事,到时候咱们出师也就有名了。哥哥,您稳坐锅伙中,外面的事儿交给老兄弟我去办,您只管放心,我一定把事儿办的妥妥当当,让您老安心、放心、舒心、顺心。”
也不知这小子哪来这么多“心”,他跟余二爷又白话一会,接着自己走了。干什么去了,码人去了。这小子没说大话,他把周遭那些狗食、狗烂儿,还有十几个打算入伙的混混召集起来,连同锅伙早先的那帮人,差不多有百十号了。从人数上来看,跟曹老二不相上下,接着就该找茬儿了。
从这天开始,他没事就在陈家沟子一带转悠。这一天,他终于戴着机会了。
几条从海上下来的渔船天不亮就到了沟子,因为中途出点事故,因此在水上耽误了时间。海鱼不赛河鱼,出水就死。若不及时卸货售卖,这鱼就不新鲜了。偏巧下起雨来,曹二爷鱼锅伙的弟兄没来得及赶到,有两个在岸边看夜的兄弟也主不了差事。就在这事,顺着河边来了二十几条黑影,领头的这人就是马猴子。后面领的那些位,不用问,就知道是余二爷的人马。
这伙人到了之后,二话不说,上前朝着看夜的两人就打,打完之后拖到外面,“啪啪”踹到河里。多亏两人会水,要不然非淹死不可。
渔船上的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因此也不敢劝,更不敢帮手,只能眼巴巴看着马猴子打人。
把人拖走之后,马猴子呲牙一笑,差点没把对方吓死,这笑的太瘆人了。
“各位爷们儿,这里现如今不姓曹了,改姓余了。各位大可放心,原先曹老二给什么价,我们还给什么价,不但如此,若是鱼鲜,还能多给一成。并且当天结现钱,绝不赊账。你们是卖鱼的,赚的是辛苦钱。卖给谁不是卖,他姓曹的有事没事总亏待你们,明明是鲜鱼,非说鱼发臭。并且不给现钱,还要赊账,吃亏的总是你们。如今这地方易主了,你们跟我们做生意,把心放肚子里,坑你们一文钱,就是坑我亲爸爸。别的不说了,船上多少鱼,卸下来吧。”
说完话,一扬手,后面过来一个小子,这人手里拿着个黑色布袋子,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洋。
这可是好东西,这玩意能让人不要命,这玩意能让人卖儿卖女,这玩意能让人连爸爸都不认。现如今白花花的银洋摆在这,不要才是傻帽。赶紧卸货吧,爷们儿给现钱了。
马猴子说的对,卖给谁不是卖,他姓曹的也不多给钱,现如今有现钱拿,还能多拿一成,谁不愿意谁就是孙子。
不大会工夫,鱼全卸完,马猴子按照数量把钱付给这些人。拿了钱,一个个乐呵呵,说好从这天起,就跟余二爷做生意了,不买姓曹的帐了。马猴子很高兴,让他们撑船回家。接着让人去把鱼贩子找来,说好低价卖鱼。
不一会,一大群鱼贩子跑着就来了,今天的鱼比往日便宜三成,这些鱼贩子跟疯了赛的,七手八脚把鱼分完,结完钱后,去各市场贩卖。
马猴子明着吃亏,赔钱买人心,只要把曹老二赶走,他把持了鱼锅伙,到时候买多少钱,卖多少钱就是他说了算。
有几个鱼贩子推着车兴高采烈有说有笑在路上行走之时,碰到个人,这人是谁啊。就是开头说的那个去找曹二爷的混混。他名叫陈耀庭,小名三庭子,有人也管他叫小三或三儿。
这小伙模样俊俏,器宇不凡,看外表是个上品人物。如此一个好男儿,理应从戎为军,报效朝廷,可偏偏要当混混。他爹娘生有三个儿子,他是家中老幺,大哥陈耀祖,二哥陈耀宗,都是老实人,靠着脚行干苦力为生。老爹死后,老娘跟三个儿子度日,也许是从小对三庭子溺爱惯了,使得这小子性格有些顽劣。长成之后,不想跟大哥二哥一样没出息,老爹给三个儿子起的名字好,就是为了耀祖宗门庭,如今大哥二哥甘为平民,这是辜负了老爹的心愿。于是他把心一横,离家出走,开逛当混混,投到曹二爷麾下,成了曹二爷的左膀右臂,现如今在锅伙之中已经五个年头,尽管只有二十三岁,却好勇斗狠,十足的老江湖。
这一天,三庭子早起,看外面下雨,担心鱼锅伙人手不够,耽误买卖。于是披了一块油布,奔鱼锅伙而来,不曾想在路上遇到这几个鱼贩子。
他心中纳闷,怎么这么早就开市啊,谁做的主?于是拦住几人,询问怎么回事。
好家伙了,不听则可,听完之后,惹得三庭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跟马猴子见过几面,知道这小子是余二爷的心腹,是个没好心眼子的狗食玩意儿。现如今他要霸占鱼锅伙,哪能让这小子如此容易得逞。
“马猴子,今日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要让你小子变死猴子。”
想到此,三庭子从裤管拔出一柄攮子,这是他每天随身携带之物。身为混混,斧把、攮子不能离手,必要时就要动家伙。
再看三庭子把油布丢掉,反手持攮子,撒腿奔着鱼锅伙跑去。这一去,势必就是一场恶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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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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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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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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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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