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忠明隐隐动怒，这个老周，忒磨叽。
周建福屁股紧了一下，嗓音有些干涩。
“厂长！”
“咋？”
“咱们有大麻烦了！”
李军龙停好车，回到调度室。
奔波一天，还挺累。
正在仰头喝水，透过玻璃杯看到一个夸张的圆形物体朝自己移动。
“龙啊，你可算回来了！你一整天不在，快无聊死我了！”黄菊笑盈盈走过来。
黄菊是调度员，负责厂子里的车辆调用，今年二十九岁，离过一次婚，正是成熟的年纪。
“憋一整天，现在找我？”李军龙扔下水杯，做出一副抗拒的样子。
“你这张臭嘴，真不是个东西！”黄菊被逗得咯咯直笑。
“子非鱼，焉知鱼不是好东西？”
又飙车！
一般女生，肯定直接骂臭不要脸了，但黄菊显然不会。
“说得好像你很会似的！”
黄菊直接坐在对面，一条大白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
身子往远离李军龙的方向一靠。
八月份的天，这个姿势显得格外妩媚，黄菊穿的是一条亚麻色短裙。
嗯，很短！
“改天。”
可是没料到，李军龙直接跑出调度室。
“混蛋！”
黄菊也不介意，办公室里也就过过嘴瘾，还能干啥？
不过说起来，李军龙这小伙子，还是挺招人稀罕的。
半个多月前才到调度室的，以前是车间临时工，发生过一次生产事故，从三米多高的机器上摔下来。
险些摔死，昏迷了三天三夜。
出院后被安置在调度室当司机，算是一种补偿。
听他的工友说过，李军龙呆头呆脑，像个榆木疙瘩，最多有点蔫儿坏。
但黄菊不这么看。
这家伙可不止蔫儿坏，贼得很，也会撩，嘴里经常冒出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经常把人逗得碧波荡漾的。
这时，调度室电话响起。
一看内线号码801，黄菊急忙接起来。
“李军龙在不在？”周建富嗓门很高。
“他刚刚出去。”黄菊被吓一跳，听出是周总工的声音，似乎很生气。
“立即找到他，让他来厂长办公室！”
黄菊注意到，李军龙出门的方向，是去阅览室。
阅览室和调度室挨着，据黄菊观察，李军龙常去那边看书和杂志。
都是一些钢铁、重型装备之类的枯燥内容，黄菊搞不懂又不是小黄书，李军龙怎么看得那么投入。
进了阅览室，李军龙果然在看杂志，手里拿着一本《钢铁脊梁》，是冶金部内部的半月刊。
从侧脸看去，他颧骨和下巴的线条有些硬朗，专注的目光，时不时蹙眉深思。
黄菊不得不承认，男人的这个样子很有魅力。
仿佛，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调调。m.xiumb.com
跟调度室里的其他司机，都不同。
“李军龙，周总工找你，让你立即去厂长办公室！”
黄菊收回心神，喊道。
“知道了。”
李军龙倒是没太多惊讶。
起身就走，黄菊一把拉住他。
“听周总工的语气，似乎很生气，你做好心理准备啊喂！”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啥可准备的，最多就是被开除呗！”李军龙倒是洒脱。
“这么严重！”
黄菊真有些舍不得，转念又觉得不对劲儿，“狗东西，别吓唬姐，到底怎么回事？”
“唉，一言难尽。”
厂长办公室。
几个车间的主任，也都被紧急召集过来。
在齐厂长和周总工看来，批评一个李军龙次要的，关键问题是怎么处理船厂的订单。
原定三个月的交货期，被稀里糊涂地砍掉一个月。
如果不能按时交货，不仅会砸名声，还要面临巨额罚款。
那三洋钢铁就真要死了。
从去年开始，迫于财政压力，经济发展实施“抓大放小”。
说白了，就是要给国有企业断奶。
到1996年，仅仅一年的时间，其威力展现出来，一些高负债率的国有企业，纷纷破产重组，或者被私有化。
作为众多钢铁企业之一，三洋钢厂不得不自负盈亏，资金紧张到连厂长都要勒紧裤腰带。
所以，被迫断奶后，他们只能自己找奶喝。
但谁也没料到，这一口奶里，有毒。
李军龙来到办公室门前，听到齐忠明在大声咆哮。
“都别充蔫茄子，想想有啥办法，想不出来，今晚都别下班！”
几名主任开始表态。
热炉车间主任表示，只要原料供应及时，他的车间肯定不会扯后腿。
采购主任立即说，只要资金充足，他肯定能买到原料。
财务主任和销售部主任也相继表态。
一个个都是传球高手。
最终，球被踢到轧机车间主任脚下。
“老夏，该你表态了！”
“我没法表态！精轧机组的产能就是两万吨，按照两个月的交货期，需要把产能提升三分之一，这他娘的，神仙来了也没辙！”
行伍出身的夏铁军，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伸手指着周建福，“老周啊，你们这种握笔杆子的，净他妈瞎扯蛋！”
周建福心中苦涩，这个蛋，真不是我想扯的。
这时，李军龙敲门进来。
火药桶一样的夏铁军，一把揪住李军龙领子，就想动粗。
周建福忙上前拉架，被扯一个趔趄。
好在齐厂长及时发话。
“都住手，让他过来！”
夏铁军松开手，李军龙上前一步：“厂长，您找我？”
齐忠明压着火气：“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不知道。”
“招标会上，你私自将交货期砍掉一个月！”
“所以才拿下订单，领导要表扬我？”李军龙问。
“表扬个屁，砍掉一个月的交货期，等于是把厂子推入火坑！”
李军龙一怔，说道：“没懂。拿不下订单，咱厂子会掉进火坑里，拿下了订单，最坏的情况，无非也是进火坑。所以领导，您最多不表扬我，但，总不至于批评我吧？”
“……”
逻辑上是通的。
齐忠明一愣。
似乎被绕进去了。
被老周捅了一下，齐忠明反应过来。
“嗐，先不说火坑的事，你先说说，你的理由是什么？你凭什么说能砍一个月？”
理由，李军龙当然有。
三洋钢厂那些轧钢设备，他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比任何人都熟悉。
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熟悉。
但这个场合，他不能直接说。
在国企，办事是要讲究技巧的。
厂领导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一个小司机给搞定，让领导的脸，往哪搁？
“我没有理由！”
李军龙先退一步，进一步拉低自己的姿态。
“没有理由你敢乱讲，简直乱弹琴！”
齐忠明火气更大。
但这正是李军龙的操作，给领导一个发火的理由，让他把火气发出来，然后才有心思听你掰扯。
“倒也不是乱讲，我在杂志上看过一些内容。”
李军龙这才递出一本杂志，正是冶金部的《钢铁脊梁》。
“杂志上什么内容？”
“杂志上提到过东芝进口的设备，我记得型号是tosbac-4600，似乎就是咱们车间的精轧机组。”
“那能说明什么？”
看到没有，领导一旦跟上节奏，会主动挖掘。
就像男人，都喜欢往更深处挖掘。
“杂志上说，这种精轧机组如果自动化控制的方式，产能可以提升30%多，所以我在想，如果咱们厂子也上自动化控制，不就能满足交货期了吗？”
等挖掘到最深处，再一股脑把庞大的信息量喷出来，这就叫丝滑的节奏。
齐忠明一愣。
不仅没有抵触感，反而觉得好有道理耶！
轧机车间主任，夏铁军也陷入深思。
李军龙把众人反应，尽收眼底。
对这个局面还算满意。
我是一名司机，随便看看杂志，发现上面的重要内容，这很合情，也很合理。
领导们开始互相讨论，李军龙的话，给他们打开一扇大门。
诚然。
目前的状况，瓶颈工位就在轧机车间。
那一套精轧机组正是进口的东芝tosbac-4600，用于生产4.6米宽幅的中厚板。
当初进口设备时，因为厂子里没有自动化人才，所以不得不挥刀自宫……舍弃了自动化控制方式，改用人工控制。
这种做法，国内工业普遍存在。
窝囊，却又无可奈何。
但好在，当窝囊的事情，所有人都在做时，就不觉得什么了。
而眼下，从精轧机组入手，似乎确实有戏。
“有几分道理，老夏，你怎么看？”
齐忠明再次看向车间主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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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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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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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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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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