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到了几年前自己送阿眉的那支镀金簪子在她胸口插着，决绝的直没到底。
那时的阿眉还是个眉眼青涩的姑娘，在风尘里打过滚，却没沾惹风尘气，偶然间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倔强，让他想起另一个在心里放了很多年的人。
他手下影卫有很多，阿眉算是让他比较上心的一个。
他偶尔会亲自带着阿眉去一些达官贵族聚集的地方，亲自耐心的教导她，阿眉也从没问过自己想让她做什么。
但似乎不论自己让阿眉做什么，她也只是会说一句好。
每个影卫的生辰他都记得，阿眉有一年生辰，他恰好在京城，便随手买了这只簪子送她，可惜时间匆忙，只来得及买到了一支镀金的。
顾长风忽然有些茫然，要是当时买一支纯金的就好了。
要是没答应当年青涩的小姑娘加入影卫就好了。
要是这一世……没有利用阿眉对付顾子明就好了，她就能和上一世一样，带着妹妹回扬州，嫁了个不算富裕，却视她如生命的庄稼汉。
顾长风扶着她跪倒在地。
阿眉琉璃般的眼眸里倒映出男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有血从口鼻溢了出来。
“大公子，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我死了，这件事才能永远成为一个秘密？燕王疑心，他定会派人来寻尸骸，到时候你要怎么同他交代？”
女子鲜艳的唇色迅速凋零委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摸了摸她从不敢肖想的男子的眉眼，叹了口气，最后沉睡在自己的血泊里。
冲天的火光里，顾长风半身染血走了出来。
虽然他一切表现如常，燕王依然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来。
“怎么这么不中用？让你处理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燕王抬手捂住了鼻子，李奉赶紧递上熏了香的帕子。
“那女子性子太烈，也是儿臣在京城歇久了，身手都落下了。”
顾长风勉强笑了笑，双手奉上护在怀里的东西。
“儿臣只是想起刚才对夏姑娘百般讥讽，我还自以为是的教训她，面上实在有些难堪。”顾长风遮了过去，却一口揽下了冤枉夏知秋一事。
“区区小事，误会也就误会了，”燕王根本没把自己先前对夏知秋的羞辱放在心上，“你明日挑些补品，连带红玉珊瑚一起送回夏家。”
“是。夏姑娘和太子呢？”
顾长风打量了一圈，发现两人都不在。
“夏姑娘要避嫌，至于太子……”
燕王没有明确说出他的去处。
他也本就没必要和另一个好用却不算受宠的儿子说太多。
顾长风识趣的笑了笑，没再追问。
但或许是残存给顾长风的一点父爱使然，又或者两人共坐在软轿里一直沉默着也太尴尬。m.χＩùmЬ.ＣǒＭ
燕王先开了口，旧事重提。
“长风，你当年才七八岁的年纪，我就把你扔到了西北，你怨不怨朕？”燕王披上温情脉脉的外皮后，显露出几分老态龙钟来。
顾长风神色间的恭谨恰到好处，羞赧的笑笑，“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想家，也埋怨过。后来偷偷蒙头在被窝里哭，夏将军跟儿臣讲道理，儿臣也自己多看了几本书，明白了父王的苦心。”
顾长风说话间，那些不愿提及的惨痛回忆难以抑制的从脑海深处钻出来，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母亲是和亲而来的齐国公主——名义上是齐国公主，其实是齐国大将军最受宠的小女儿。
那年，一贯强势的齐国罕见的输给了燕国，燕王为羞辱齐国，指名道姓了要齐国大将军的幼女前来和亲。
天真烂漫的人生一夜之间跌入了地狱。
燕王将所有因齐国遭受的侮辱施加在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顾长风就是在那时出生的。
作为燕王宫里第一个降生的孩子，他却没尝到过半分父爱，也没能多在母亲的怀里呆片刻，就被送到了王后宫中养着。
王后厌恶又忌惮他，生怕这个孩子哪一天入了燕王的眼，成了太子，于是便整日在燕王面前给他施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让燕王愈发不喜一个长子，顺带更加厌恶那个来自齐国的王妃。
年幼的他经常一跪就是一夜，身上藤条、戒尺带来的淤青褪了一处便再添一处，偷偷给他擦药的母妃也时常被牵连，被叫去王后宫里学规矩。
可这一切依然阻止不了早慧的顾长风在燕国声名鹊起。
他在世家公子的比武中拔得头筹，在学宫中永远把其他所有人甩在身后，在王后和燕王面前谨慎的掩藏住所有的不甘和怨怼，永远是一片赤忱的忠孝。
有一年他回京，那时的他在夜饮正欢的未央宫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却在大雪纷飞的宫门过道处，看到一个身着单衣被罚跪的女子。
他只是漠然的路过，在王后和燕王跟前随口问那女子是谁。
那夜，他被赏赐了一柄玉如意。
只是他当然记得那是谁。
那是他伤痕累累时，垂泪给他擦药的母亲。
是得了一块糕点便用三层帕子裹好偷偷放到他房中的母亲。
是夜深人静时，偷偷来到他房中，一字一句教他念书的母亲。
后来他能够掌控越来越多的兵权，接过了燕王手里的暗卫，习惯了畏惧和敬仰的目光。
却无数次在梦里回到大雪纷飞的未央宫，梦到自己脱下白狐皮的大氅，裹在自己的娘亲身上。
————————
长乐宫。
王后搂着顾子明跪在地上，心疼着自己儿子脸上红肿的巴掌印。
“让你不要惯着他你不听，当朝太子干出这种荒唐事！好在夏姑娘不是多嘴的人，那娼妓也死了。不然你要天下怎么看我们燕王宫的教养！”
燕王一脚踹翻了桌案，指着顾子明，“你要是不知道太子该做什么就不用做了，滚去你的封地当一个闲散侯爷，寡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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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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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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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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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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