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吃饱了,却不像往日那样安静。
今天他格外烦躁,不时要闹腾。
乳娘说,是外头迎亲的鞭炮惊了孩子的魂,叫叫魂就可以了。
可六姨太心中,莫名感觉酸楚和刺痛。
是惊魂吗,还是母子连心?
六姨太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是心如磐石。她从小就不是个天真的人,对人心的估计很到位。
所以,她毫不怯懦。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犹豫和摇摆只会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
然而,孩子一下下的哭泣,露出他嫩红的牙床时,六姨太的心好像被什么撞得粉碎。
她突然低下头,亲吻了孩子的面颊。
良久,她都没有把唇从孩子脸上离开,而她的眼泪早已浸湿了孩子的小脸。
她背对着乳娘,乳娘不明所以,只是低声提醒了句:“姨太太?”
“没事,你出去吧。”六姨太对乳娘道。
她声音平稳,没有半点杂乱,任谁都看不出她泪流满面。
乳娘离开之后,琼英在她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屋子里的摆钟,滴滴答答,一下下有条不紊的走动着,发出齿轮轻微的响动。
叶督军府的宴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午饭之后,就是名角的堂会。
有大名角专门从北平和天津赶过来,只为了督军府的这场堂会。
戏全是热闹的。
午饭之后就是下午茶,下午茶才撤下去,又是晚宴。
众人或三两交谈,或沉浸在戏文里,不知不觉让时光溜走了。
入了夜,康家的宴席也正式开始,叶督军府这边更加热闹。
两家一个是从政,一个是从商,有交集的亲朋并不多,所以各自热闹各自的,并不相互打扰。
约莫到了晚上八点,顾轻舟有点疲乏了。
她今天一直在应酬。
她和司行霈形影不离,众人对这对贤伉俪很有兴趣,总有人过来搭讪,一刻也不能松弛。
什么表情、什么语言,都要精致到位。
长时间这样高强度的思考和表演,让顾轻舟有点脱力。Χiυmъ.cοΜ
晚宴才上到一半的菜,顾轻舟就附耳跟司行霈说了句什么。
司行霈站起身,把顾轻舟带到了叶家外书房的小客厅。
这地方他们常来,是叶督军平时会客的,副官们守卫严密,里面却没什么机密可以偷窥。
瞧见是他们,副官立马放行。
“真是累死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橘子水给她:“我冲的,你喝一点。”
顾轻舟不喜欢桔子粉刚冲出来的味道,摇摇头:“我想要白开水。”
她话音未落,副官麻利去倒水了。
顾轻舟喝了水,依靠着司行霈打盹,然后她就听到了脚步声。
她立马睁开了眼睛。
司行霈也听到了。
副官们更是错愕。
然后,副官长跑进来,对着众人吩咐:“后门集合,锁好书房所有的门,所有人都出来。”
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站了起来。
副官们道是,然后看了眼顾轻舟和司行霈,似乎很为难,不知该如何赶客。
“我休息好了,咱们去坐席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放开了手,上前叫住了副官长:“怎么了?”
副官长笑了下:“没事,司师座。入了夜,正常换岗巡逻。”
司行霈阴测测瞥了他一眼:“那行,我自己去问督军吧。他人呢?”
副官长:“......”
“这也不能说吗?”司行霈问,“是不是在后门?”
说罢,司行霈冲顾轻舟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副官长连忙去拦,道:“司师座,您要不先入席吧。家里出了点事,督军需得离开一会儿。”
司行霈推开了副官长。
他带着顾轻舟,直接去了叶督军府的后门。
后门已经集合了督军府所有的亲卫,叶督军也坐在为首的汽车里。
司行霈敲了敲车窗。
叶督军烦躁,摇下了车窗:“你怎么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司行霈问他,“是不是我上次告诉你的?”
叶督军揉了下太阳穴:“不是。”
司行霈问:“今天可是你闺女大喜的日子,客人们全看着你呢,你确定要自己去?我和轻舟对太原府也很熟悉,而且我们俩离开了,才没有人注意。”
叶督军顿了下。
“有了消息,我随时派副官回来告诉你,跟你自己出去有什么不同?”司行霈又问。
叶督军那颗几乎要爆炸的心,逐渐冷却了。
的确,今天是叶妩大喜的日子。
虽然她已经去了康家,可叶家的宾客们全部都在。
叶督军失踪一两个钟头,客人们会怎么想?
叶妩小时候被她母亲虐待,叶督军总感觉对不起女儿,断乎不肯在她大婚的时候闹出什么闲话。
他下了车。
“六姨太不见了。”叶督军道。
司行霈笑了下:“逃了吧?我就知道......”
叶督军眼眸一寒:“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司行霈收敛了几分笑容:“好。我把她带回来,你需要什么?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她,生死不论,还是.......”
“要活的!”叶督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是我儿子的母亲!”
“万一她不想活呢?”司行霈问,“那是放走她,还是打残了带回来?”
叶督军的怒火,几乎要转移到司行霈身上。
顾轻舟这时候见缝插针:“要完整带回来。你别耍嘴皮子,快去吧。”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很快,督军府的亲卫就集合完毕,在司行霈的带领下出发了。
顾轻舟和叶督军在后门处站了片刻。
叶督军没有打算回去,而是默默抽出一根雪茄。
顾轻舟等他抽完,才道:“督军,您先回去坐席吧,我去六姨太的院子看看。”
叶督军似回神,道:“走吧。”
他没有回去坐席,而是跟着顾轻舟,一块儿去了六姨太的院子。
院子里很乱,孩子不停的哭。
一进门,顾轻舟和叶督军就看到叶姗正手忙脚乱抱住她弟弟,试图哄一哄孩子。乳娘要接,都被叶姗打断。
孩子好像天生有什么敏锐,此刻哭得快要断气了。
叶姗也是又急又悲,眼底闪着泪光:“别哭了琼英,姐姐在这里呢。”
顾轻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对叶姗道:“你把孩子给乳娘!”
说罢,她利落把孩子抱了过来,递给了乳娘。
叶姗愣了愣。
乳娘跟孩子的时间长,孩子熟悉她的气息,哽咽着想要吃奶,很快就安静了。
孩子一安静,这屋子里就迷茫种诡异的寂寞,让每个人心头都空荡荡的。
大家都在想:“六姨太为何要逃跑呢?”
她是叶督军的新宠,她还有个儿子。
什么母亲这样狠心,能丢下孩子,还用孩子打掩护,把佣人们都赶走,自己悄无声息逃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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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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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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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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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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