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舒轻声开口,似是叹息,心中酸涩。
她从未想过,会与无话不谈的好友,疏离至此。
“请。”
李锦安转过身,撩开营帐。
晏舒迈步进去,段明渊正坐在大帐内,见她进来,往她身边瞅了一眼。
便见脸覆银面的巽离站在她身边,像一尊神像。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带着他出现在我面前,不担心我直接告诉神君吗?”
段明渊扫了晏舒一眼,开口道。
“告诉他干什么,过来打搅我们重逢吗?”
晏舒眉头一挑,迈步走到他身边,单手撑着桌面纵身一跃,坐了上去。
“他过来正好把你俩一网打尽,解决了你们,琅轩阁就不成气候了。”
“不要操心得那么远,你看不到那个时候。”
晏舒笑了一声,戏谑的目光里透着森然的狠意。
“我能在他赶来之前,先捏碎你这具身外化身,连带神魂一块儿。”
若是在以前,她可能没有把握,但在跟这家伙比划了三年之后,她已经完全摸清了他的路数。
段明渊面色一寒,桌面上的手紧紧攥成拳。
“别紧张,开个玩笑。”
晏舒拍了拍他的肩膀,“泄露我的行踪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一直坚信,不管是跟着游风还是游云,你都有自己的判断。”
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李锦安便唤了人进来,为晏舒上茶。
几人落座于木桌边,李锦安在主座,晏舒巽离在右侧,段明渊在左侧。
“你们是怎么避过柳四的大军,直接带这么多人杀到云梦泽门口的?”
晏舒双手握着茶杯,问道。
“军事机密。”
段明渊冷冷淡淡看她一眼。
“得了吧,你那点伎俩我还不知道?”
晏舒扯了扯嘴角,“这几十万人都是两军交战的牺牲者吧。”
可怜那些云梦泽战死的将士,为家国而战,死后却要被操控着去打自己拼死都要守护的家国。
段明渊别开目光,没有说话。
他并不觉得能够瞒得过晏舒。
“锦安。”
晏舒看向主座上银铠束发的李锦安。
李锦安看过去,礼貌颔首,冷淡疏离。
晏舒紧了紧眉头。
“我想单独跟你聊几句。”
“好歹是一军主帅一国皇太女,你说单独聊就单独聊?”
段明渊白了他一眼,下一刻便被巽离伸手拎住后领,拖着出去了。
“喂!”
他挣扎了两下,一扭头对上巽离的目光,被那双面具下的冰蓝色眼眸看的浑身发憷,整个人老实得像个鸡仔。
有了巽离的清场,整片营帐里便只剩下晏舒和李锦安两人。
“我不是来劝你退兵的。”
晏舒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她不习惯跟自己亲近的人离得很远讲话。
李锦安有些讶然,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手刃了云梦泽少主,她的导师,不仅没有偿命,还带着人打上云梦泽,打算将其彻底覆灭.....
怎么看都是自己理亏,晏舒若是出面阻止,她是丝毫不觉得意外的。
“三年前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晏舒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坐下来,“如果当时我没有听导师的话,直接对你全盘托出计划,也不会让白泽得逞。”
一切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李锦安神情狠狠的一怔,眼眶顷刻间就泛起了红。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该有多好。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导师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日日夜夜萦绕在她心头,挥散不去。
云梦泽族长和夫人,在大军阵前怒斥她,让她还儿子命来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要以身殉战,平息战乱。
可她不能,她肩上的担子太重,她的命从来不是她自己的。
她还要救导师......
眼前不断闪过这三年间,因战争牺牲的两国子民。
她闭上眼,将眼底的泪光压下去。
游云答应过她,只要开启新的世界,不仅导师,其他所有因这场战乱而死的人,都会被他悉数复活。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如今的局势,要和解几乎是不可能了,以战止战,早日结束这场战争,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你能理解我就好.....”
李锦安低垂着头,垂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好想像以前那样,抱着她哭一场,把自己所背负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的松懈.....
也让她能在这种千钧压力之下,喘一口气。
可她现在不敢,她没有这个资格,也不敢再放纵自己沉溺在那种不该属于自己的轻松情绪之中。xǐυmь.℃òm
她怕自己一旦松懈下来,就会再也扛不住,彻底垮台。
跟阿晏一起在伽蓝学院的那几年,就当是一场梦吧。
“锦安,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无论游云跟你说过什么。”
晏舒伸手搭在李锦安的肩膀上,“都不要相信他,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无法实现的,他只是把你当做棋子,画个大饼给你,然后让你为他卖命。”
李锦安睁开眼,看着晏舒。
有无奈,有隐忍,最终转化为坚毅。
嘴角轻轻挑起一丝笑意,稍稍退后了几分,伸手拉下晏舒的手。
温婉疏离,优雅端方。
“我没有选择。”
她亲眼见过导师的神魂被收进凝魂珠里,气息长存。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游云,她没有任何选择。
晏舒对上她冷淡疏离的笑,心中一阵阵的泛起酸涩。
真的,很不喜欢她对自己端起这幅公主架子,很不喜欢她戴上面具与自己说话。
明明只过去了三年,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恍如隔世,却觉得,相隔天涯。
“晏姑娘,以后就别往我这里跑了。”
李锦安撑着桌子站起来,“请回吧。”
“锦安,游云他......”
“晏舒。”
这是她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叫晏舒的名字,晏舒愣愣听着,等待她的下文。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清清冷冷的几个字,落入耳中,让她心底翻涌起一阵陈杂情绪。
她曾对游奉天说过这句话,巽离也曾对游奉天说过这句话。
如今,自己的好友一字一句的对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感觉有多难受。
这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晏舒有些失神的出了营帐。
巽离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忧心。
“谈得如何?”
晏舒摇了摇头。
“回济州吧。”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惫,巽离分外心疼,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展翅一跃,便飞向了天空。
晏舒远远回头,看向下方。
李锦安出了营帐,目送他们离开,两人的目光再一次相望。
与先前重逢的喜悦不同,这次,是离别,也是诀别。
怎么可能不往来呢。
她最不愿面对的,终究还是来临了。
她们终有一日,会站在对立面。
“她不肯听你的吗?”巽离低声问。
两人缓慢落在他召出来的船上。
晏舒退出他的怀抱,走向船舷边,迎着风吹得一头长发飞扬。
“她说,她没得选。”
“她相信游云的话?”
巽离皱眉。
晏舒没有回应,也就是默认了。
“愚昧!”
巽离低斥了一声,“本座这边去将她抓过来!”
晏舒伸手一把拽住他。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哪怕是要站在对立面,她也做不出用自己的主观去衡量别人主观的事情来。
她没有立场去对李锦安肯定,自己是觉得正确的。
这世上的事,大多没有对与错,只是各自立场不同罢了。
桫椤国束缚了李锦安,她不能再以为她好的名义去束缚李锦安。
她该有自己人生,也该有自己的答案。
巽离紧皱着眉头,看了她半晌。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这丫头。
原本他以为,按照这丫头的秉性,不管三七二十一,至少会先将那人族小公主绑了再说。
“重明。”
晏舒看着他,“我确实是能做出不顾她意愿,将她强留在身边的事来,也做得到。”
“但我更愿意尊重她的选择。”
这就是她与重明不同的地方。
如果当初,面临幻灵阵法选择的是她,不是巽离。
她会尊重游云,不管是以生魂祭天也好,还是被天道之力制裁。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要导致的结果是他想要的,哪怕是为此身陨,她也不会阻止。
这就是她与巽离最大的区别,相较之下,她可比这个人人喊打的天魔至尊冷血多了。
巽离似乎也回想起了当年的事,负手站在船边,垂眸思索良久。
“晏舒,我是不是,做错了。”
晏舒摇了摇头。
“你应该有自己的答案。”
“你所做的,无论在什么立场来说,都没有错,只是选择不一样,导致结果完全不一样。”
“挚友也好,宿敌也罢,就像你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巽离抬眼看向她,心中积压已久的郁结渐渐松动。
“你说的有理.....”
瓶颈一阵松动,一头长发迎风飞舞,衣袍翻动。
“?你怎么....”
晏舒一愣,这怎么说顿悟就顿悟啊?
“无碍。”巽离抬手,正欲将自己的修为再次压制回去。
晏舒连忙按住他。
“不必,我这里有灵力,足够你晋升。”
说罢,她抬手拂过自己的眉心,闪过熠熠光芒。
“我有一个灵力空间,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但灵力管够。”
“要来吗?”
“好。”
巽离毫不犹豫,身形一闪,顺着她红光闪烁的眉心钻了进去,进入了她的灵力空间。
晏舒心头一暖,感受到了些许慰藉。
进入别人的灵力空间,相当于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被动,受摆布的环境里。
作为空间主人,她就是空间内说一不二的神明。
而他,却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这是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伸手蹭了蹭眉心的印记,“你安心晋升,我现在就回济州琅轩阁,让墨淼也帮我找一找娘亲的下落。”
“好。”
巽离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虽然人在灵气空间中,但能够感知到外界的情况,晏舒说什么,他自然听得见。
晏舒迎风立在船头站了一会儿,把汤圆叫了出来。
“长空,你来掌舵。”
汤圆得令,乖巧的点了点头,依她所言以灵力控制飞船。
晏舒则身形放轻,飘着坐了起来,躺在了船舷边上。
还是这个姿势最舒服。
她打着盹儿,意识迷糊的想到。
云梦泽到济州的距离并不遥远,跨越严州便是济州境内,短短七日时间,晏舒的船就抵达了济州城。
她没有直接回琅轩阁,而是步行,绕着伽蓝学院走了一圈。
一路走着,等停下来的时候,她站在了重明居门口。
“里面有人吗?”
她的声音很轻,是问的巽离。
“邱书阳安排了人打理,要进去看看吗?”
晏舒微微颔首,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头有几个洒扫丫鬟正在扫地,见有人进来,均是一愣。
无一不是满脸惊艳之色。
“姑娘找谁?”
一个管事模样的年轻人首先回神,朝晏开口询问。
“不寻人,来看看。”
晏舒迈步走进去,这地方与她离开之时并无二致,处处都是回忆。
“姑娘,擅闯民宅可是要送城主府衙的!”
那年轻人眉头一皱,连忙跟上欲要阻止。
晏舒脚步一顿,停在一棵梅树前。
四周的小厮家丁已经手执武器围了上来。
“三年时光,你当初折秃的梅树又生了新枝丫了。”
她伸手抚上梅枝,轻声开口。
“邱书阳怎么把人都换了?”
巽离冷声开口,明显带着不悦。
周围的人一听这声音,只觉得温度顷刻间跌了下来,一个个如坠冰窖。
“什么人,在哪里说话!”
“就没一个认得我的吗?”
晏舒无奈。
啪——
一声脆响,众人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面相清秀的女子面上难掩激动之色,端着的茶盏摔在了地上,却丝毫没有心思在意,快步朝着这边跑过来。
“晏姑娘,真的是您回来了吗!”
“薄姐姐,她是何人?”
那年轻人出声问道。
“安在,你不要命了吗!”
薄荷一个爆栗砸在年轻人头上。
“这位是咱们重明居的女主人,你们来得晚没见过,赶紧认认!”
名叫安在的年轻人愣了片刻,连忙躬身道歉。
“对不起晏姑娘,怪小的有眼无珠.....”
“没事,不知者不怪,我就是来看看。”
晏舒摆了摆手,看向薄荷。
这个小姑娘她有点映像,长相是那种让人一看就非常舒服的类型,待人不卑不亢,不阿谀奉承,在一群小丫头里面很出挑。
“您稍等,我这就去请邱管事!”
说罢,她提起裙摆,快步朝着内院跑去。
不过片刻,邱书阳就来了,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萧霁余岚,和楼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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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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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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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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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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