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笙正坐在台下,满含热泪的看着台上的演出。
顾凡已表演到卧鱼闻花。
再次看到那个无奈心酸,又不失优雅的神情。
林笙脑海深处的回忆,犹如江海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时间拨转回七十年前。
魔都,顺华戏园。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瞒过了戏院的检票,夹杂在人群当中混了进来。
“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喜欢听戏了。”林笙身穿粗布短打,一脸疑惑地说道。
“切,我才不是来听戏的呢,我是来看俏玫瑰的。”杜宇同样一身短打,一脸兴奋的说道。
“俏玫瑰?那是谁?”林笙有些不解的问道。
“俏玫瑰你都不知道,现在可有些名气,那脸蛋俊俏得嘞,我保管你看一眼之后,今晚都睡不着觉。”杜宇信誓旦旦的说道。
“有那么玄乎吗?算了,我还是先回吧,帮里等会儿有事找不到人怎么办。”林笙对俏玫瑰并不感兴趣,转身就要走。
还是杜宇千拉万扯,说好不容易休息休息,就当是陪陪他了,林笙这才作罢。
于是,两个少年便躲在角落,靠着立柱,等着开戏。
锣鼓敲响,大戏开幕,俏玫瑰果然如杜宇说的那般,俊俏非凡。
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心魄。
林笙百无聊赖的往台上看了一眼之后,就挪不开眼睛了。
一出贵妃醉酒唱罢,台下响起阵阵掌声,鲜花不要价似的往台上扔。
周雪桐身穿蟒袍玉带,正要谢礼,就听台下一道声音响起。
“好一个俏玫瑰,果然人如其名,本少爷打赏一百大洋。”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全往声音源头看去。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正坐在当中,一脸淫笑的看着周雪桐。
是,陆大帅的二公子,陆嘉宁。
周雪桐也算是见多识广,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多谢陆公子捧场,雪桐在这里先谢过了。”
“不客气。”陆嘉宁笑着摆摆手,随后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在这里谢过,总少点意思,不如去我家里谢怎么样?”
这句话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
周雪桐微微一笑,说道:“大家都知道陆公子家风甚严,哪是我们这样的戏子可以去的,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你肯去,我还有重赏。”陆嘉宁还是不放弃。
周雪桐笑了笑,说道:“多谢陆公子好意了,我还是不去为好,陆大帅家里肯定多的是枪啊炮啊的,看着着实怕人的紧。”
之后,陆嘉宁又威逼利诱了一番,但对方依旧不为所动,以各种理由推脱。
这让他不免动了肝火,一挥手,招呼手下四五个狗腿准备绑人。
有陆大帅的名头在,那些个观众虽然愤愤不平,却也没有上去解围。
见状,林笙直接冲了上去,对着陆嘉宁就是一顿胖揍。
杜宇虽然不想惹什么陆大帅,但出来混,义气为先,见林笙被围攻,自然冲上去帮忙。
两人都是打架的好手,轻而易举的将这些人打倒在地。
当然,这也给他们惹下天大的麻烦。
陆大帅见儿子被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带着亲兵,亲自上门找洪帮要人。
林笙和杜宇本是洪帮的小喽啰,要是陆大帅上门之后不动枪,交了也就交了。
但这些军阀,一向飞扬跋扈,上门之后便掏出枪要人,这让洪帮帮主觉得,要是就这么轻易把人交出去,会很没面子。
于是他就没有交人,只是当着陆大帅的面,狠狠地打了林笙和杜宇。
陆大帅虽然不甘心,但要真和洪帮撕破脸皮,虽说多半会赢,但难免要伤了元气,而且洪帮这么做,也算是给了自己面子,他也就作罢了。
次日,顺华戏园后门。
“你说,这个俏玫瑰找我们,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杜宇靠在大树旁边,微微一笑,调侃道。
“有这个可能。”林笙笑着说道,“不过我们有两个人,总不能把她分成两半吧。”
杜宇摆摆手,笑道:“阿笙,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对兄弟那是没话说,我看出你喜欢上她了,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
闻言,林笙锤了锤杜宇的肩膀,刚想开口,就听到有人开门说话了。
“什么抢不抢的?”
是,周雪桐。
“哦,我们在说墙呢。”看到周雪桐卸妆之后的容颜,林笙更加心动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墙壁,继续道,“话说,你这个戏园子的墙可够高的。”
头一次见林笙这么不知所措,杜宇知道对方是彻底喜欢上周雪桐了。
他虽然也喜欢,但还没有到这个份上,于是笑了笑,说道:“是啊,刚才阿笙还说以后要翻墙进去找你呢。”
“以后想见我敲门就好了,用得着翻什么墙嘛。”周雪桐微微一笑,说道。
“你别听这小子胡说。”林笙先是辩驳一句,然后问道,“不知道周姑娘找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是陆嘉宁那小子又找你麻烦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听说陆大帅找上你们帮主了,你们,没事吧?”周雪桐一脸担忧的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被打了一顿而已,没什么大碍。”林笙笑着说道。
杜宇拍了拍胸脯,说道:“我们皮糙肉厚,这点打算不了什么。”
见两人这么说,周雪桐这才放下心,然后拿出一个袋子,说道。
“那就好,这里有二十块大洋,你们一人十块,算是报答你们出手解围的恩情,你们别嫌少啊。”
对于这钱,林笙自然没收,当初救周雪桐,本就不是为了钱。
杜宇本来也不想收,但是要都不收,也显不出林笙的高尚来,于是就把自己的那份收下了。
收下钱之后,杜宇想着给两人创造单独说话的机会,便借故离开了。
等他走后,周雪桐看着衣着落魄的林笙,问道:“你真的不要这钱?”
林笙点点头,肯定道:“我救你,不是为了钱。”
“那总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不然我会内疚的。”见林笙真的不要这钱,周雪桐也只能无奈的把袋子收了回来。
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要是能用钱还,那是最好不过了,要是不能用钱,那就麻烦了。
好在,林笙并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说道。
“我只要再看你演一出贵妃醉酒,那就行了。”www.xiumb.com
听到对方这个请求,周雪桐不由得笑了笑,说道:“你买了戏票不就能看了吗?十块大洋,那能买好多戏票了呢。”
林笙微微一笑,说道;“那不一样,那是用钱买的,这是你还我的。”
林笙的要求,周雪桐自然没问题。
她跟林笙约定,七天后她会再演这出贵妃醉酒,到时候给林笙安排最好的座位。
林笙自然是开心的。
但是,就在七天后,他正准备去看戏的时候,被陆嘉宁的人堵了。
好在丰富的街斗经验,让他死里逃生。
准时来到了顺华戏园看演出。
周雪桐果然给他留了一个好位置。
最前排正当中。
看到林笙入座之后,周雪桐微微一笑,演的更加卖力了。
事后,她才从杜宇那边得知,当天林笙看演出的时候,腹部还插着一把刀。
怪不得当时,她看林笙脸色有些不对。
虽说周雪桐人情还完了,但是林笙还是时不时的来看演出。
而周雪桐,每次都能在林笙来看演出的时候,表演这出贵妃醉酒。
这当然不是巧合。
事实上,自从那天林笙插着一把刀看完整场演出之后,只要是周雪桐登台的日子,这出贵妃醉酒,就是必演的剧目。
对此,林笙并不知情,还以为是自己跟周雪桐心有灵犀呢,偶尔,他还会向周雪桐约这一出戏。
两人也因为这一出出的贵妃醉酒越走越近。
一次,两人相约在戏园后门见面。
林笙发誓道:“迟早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在大世界连演一个月的贵妃醉酒。”
“啊?为什么要让我在那里演啊。”周雪桐问道。
“因为最好的贵妃醉酒,当然要去世界上最好的舞台表演了。”林笙认真的说道。
“你少拍我马屁,我的贵妃醉酒,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吗?”话虽这么说,但周雪桐心中还是甜蜜的,只听她继续道,“最近我总觉得我的贵妃醉酒缺少了什么,尤其是那段卧鱼闻花,总觉得太干,算不上最好的。”
“在我心目中,是最好的了。”林笙肯定道,“到时候在大世界一演,以你的技艺,肯定能名震上海滩。”
看着林笙一脸认真的样子,周雪桐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这么认真干嘛,我不要名震上海滩,也不想去什么大世界。”只要你能来戏园子看我演这出贵妃醉酒,那就够了。
后半句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事实上,周雪桐已经试探过无数次林笙的心意了,但每次林笙总找借口转移话题。
这让她看不懂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只把自己当成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她也就不敢将自己的心意表露的这么直白了。
其实,对于林笙而言,他是觉得自己现在无权无财,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周雪桐,也保护不了她,因此,每次碰到周雪桐的试探,他总是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直到那天,两人生了嫌隙,这段感情,也就无疾而终了。
林笙记得,那天该是,十月。
二十号。
原本约定好,他要来顺华戏园看周雪桐演贵妃醉酒的。
但是人来之后,他才发现戏园子已经空了。
问了人才知道,周雪桐的戏班,已经去了大世界演出了。
据说是被陆嘉宁请去的,要给那些上层名流们连演一个月的戏呢。
听到这个消息,林笙自然是不信的。
于是,他径直去了大世界。
混到后台之后,他找到了周雪桐。
那时候,周雪桐正在扮装,是杨贵妃的造型。
而站在旁边跟她有说有笑的人,正是陆嘉宁。
看到这一幕,林笙不免心中一痛。
什么不要名震上海滩,不要来大世界演出,都是谎话。
包括之前拒绝陆嘉宁的邀请,现在看来,也只是故作清高罢了。
他看错人了。
正失魂落魄的准备走呢。
陆嘉宁突然看到了林笙,只见他微微一笑,走了过来,说道。
“原来是林笙兄弟啊,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啊。”
听到这话,周雪桐不免吃了一惊,这才想起今天跟林笙有约。
只见她站了起来,说道:“阿笙,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陆嘉宁继续道。
“林兄弟,我可听说了,洪帮帮主要把女儿许配给你,你的前途那可是一片光明啊,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我啊,咱们军阀帮派强强联合,整个上海滩,那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听到这话,周雪桐不免感到一阵凄凉,问道;“阿笙,他说的是真的吗?”
原本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林笙给拒绝了。
不过现在......
只见他点点头,说道:“是有这么回事。”
闻言,周雪桐就不再说话了,自顾自的继续画起了妆。
见状,林笙不由得感到心痛。
连多问一句都没有,看来确实是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啊。
正准备走呢,陆嘉宁又说道:“林兄弟,你别急着走啊,你不打算看看周小姐的贵妃醉酒?”
林笙看了看周雪桐的背影,原本,他今天确实是要看的。
不过不是在这里罢了。
只见他勉强勾起笑容,说道:“哦,是吗?那我可要见识见识了。”
当晚,确实来了不少名流。
周雪桐也确实出演了这出贵妃醉酒。
而且,今天的周雪桐似乎格外卖力。
那段卧鱼闻花,比她之前任何时候演的都要好。
那表情,无奈,心酸,又不失优雅大气。
简直犹如神来之笔。
一出演罢,赢得台下掌声阵阵。
而林笙,看到那段卧鱼闻花之后,便离开了现场。
原来,她不是演不好,只是不想演给自己看罢了。
之后他就没有再找过周雪桐,直到一个月后,这场演出结束。
周雪桐以自己的名义,给政府捐赠了一架飞机之后,就宣布终生不演这出贵妃醉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愚蠢。
因为就在他去大世界找周雪桐的前两天,他看过报纸。
依稀记得,有一条新闻好像是说。
北边的两个省,沦陷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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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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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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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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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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