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睡?”我抬手,就着露台灯光看一眼腕表,已经快两点了。
周憬很小声地嗯了一声,柔顺的长发垂着,棉布睡裙单薄,她消瘦得连裙子都撑不起来,两截白藕似的手臂很乖巧地垂着,细瘦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
我自觉起身,进屋给她拿了毛毯和拖鞋来。想了想,又拿了玻璃杯,接了半杯温水。
“你答应过我少抽烟。”她下颌抬了抬,我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分神看一眼周憬,顺着她的示意,宝蓝色的烟灰缸,凑到嘴边的手一顿。
“可我只抽了这一支。”我后背稍微离开椅背,伸长了手臂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你刚刚在外面已经抽过一支了。”她小声却不容置疑地抗议道。
我一时语塞,顺手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抽回手继续打字,“那不抽了。”琇書網
周憬默不作声,松松垮垮披着毛毯,漂亮的眼睛啜着温顺的湿润,瞬也不瞬地落在我身上。
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也不把自己拍的照片发给别人做后期了,倒也没有怨恨什么,本来自己的作品就应该自己完成呀。
外网太卷,第一轮亮相刚结束就开始发报道发返图,工作人员也来找我要。刚好我拍的不太多,几百张里选出几十张来修,他挑了四张发官媒。
我在剩下的里面挑了几张发微博。
我发的大都是裴小冉,她扎了个低马尾,不太张扬的黑裙子,但很搭她的气质,像一团冷冰冰的火焰,气场全开的样子。看来欧然的新造型师还算有点本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把周憬的头发作践成那个样子。
裴小冉转发了我的微博,我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多,看来也没睡。
周憬给我的微博点了个赞。
我:!!
我扭过头去看周憬,却发现她没在看手机,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桌面发呆。看来微博是登在助理那里。
第二天裴小冉的比赛在下午三点,我上午在化妆间陪她做造型。手机刷到热搜,发现自己居然又榜上有名。
不是因为周憬给我点了个赞,而是有人放出了我领奖之前在后台的照片,刻意放大了手腕,圈出zhouj几个拼音。
#楚恬纹身是周憬的名字
我:……
这群人真是闲出p了。我没理,又过了一会儿发现微博噌噌发消息提示,原来是一个不太熟的前辈在我微博评论区批评我的照片丑陋鄙俗,然后被网友怼了。
被批评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位前辈爹味太冲,字里行间一股腐酸味儿,让人觉得可笑。
其实这倒是无所谓,跟老牌摄影师有冲突很正常,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专业摄影师出身,他爱说就说呗。不过跟他对骂的人是坐我旁边的这一位,那问题就很大。
我去看微博评论,前辈痛心疾首地感叹了一波世风日下,大意是现在的年轻人只图新锐,都不懂怎么拍照就出来当摄影师,我的照片里有一张拍到了外籍的模特,他说我崇洋媚外。
我并不是第一次被他“指导”,之前我发照片他也经常在底下阴阳怪气,只不过没人在意,我还得恭敬回一句受教。据我所知聂云竹那里他也常去,颐指气使的。
你清高,来拍什么aml?这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当愤青,有点大病。
裴影:「管好你自己」
我看了直乐,“你为啥冲人家魏老师。”
裴小冉低头看手机:“看着不舒服。”
我觉得好笑,把手机扔一边,想了想又觉得不稳妥,“国内的网络环境不太好,你以后网上发言谨慎一点,别惹祸上身。”
裴小冉嗯啊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样子。
日子有惊无险地过去,我在赛场待了一周多,没有一天是顺利的,失眠和各种莫名其妙的琐事搞得我不胜其烦,各种磕碰各种剐蹭,不停的交稿不停被退片,不停被没事找事。裴小冉本来已经断层top1了,又被一个名不经传的新秀找茬,落到第三。
我憋了一肚子气,裴小冉也在忍。总而言之每个人都像装满热油的火药桶,一触即燃。赛场工作人员在这个时候安排了全员采访,看来是已经摸清了所有人都在底线忍耐,真是用心良苦。
记者果不其然又cue到周憬,他嬉笑着问我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别的纹身,玩世不恭的态度让我动了想把他脸皮扒下来的念头。
我强压住火气,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对镜头笑了笑,“这是我邻居发小的名字,她出车祸去世了。”
小记者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但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明显比他熟练多了,于是接过话,“那先祝楚恬老师取得好成绩,您的朋友也会为您骄傲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谢谢。”
圈里的大环境本来就乌烟瘴气,再加上女摄影师本来就少,周憬又自带话题,裴小冉排名这么靠前,多少人盯着就等我失态。
裴小冉那边采访完也回来了,怒气冲冲地过来跟我面对面坐着,闷不吭声地猛吸烟。
我拿余光看她,看她气鼓鼓的又不好发作,觉得可笑又可爱,也去她烟盒里摸烟。
下午还有比赛,我怕裴小冉气坏了影响发挥,所以上午采访完就休息,两个人去酒店附近的甜品店吃蛋糕,裴小冉不敢吃甜食,拿玻璃碗盛了点水果。
“他们问你什么?周憬?抄袭的案子?纹身肯定问了吧?”
我点头说是,“我瞎编了一个理由。”
裴小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问,“aml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其实我有认真考虑过,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允许我跟这种高强度的比赛,“可能转去幕后,或者换个工作室当写手。”
做编辑是件劳心劳力的事,带比赛也是一样。如果只是纯粹的摄影师或者写手倒还好,听吩咐办事就可以,只是再往上走就难免要学着统筹规划,权衡兼顾各方面的利益关系,我的优点是谨慎,可缺点也恰恰在此,思虑太多的后果就是常常心力交瘁。
裴小冉嗯了一声。
“话说你纹身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周憬的名字纹全啊?是想到了会有今天吗?”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真没什么缘由,也没想到纹一半的名字还能给我今日瞎编留余地,只是觉得这种事情算是爱人的事,爱人的事情不必做满。于是摇了摇头,“没纹全,他们不也是一看就知道是周憬么。”
其实瞎编的理由,根本没有人会信,但我总得解释两句表明我的立场。倒是周憬的团队,借着话题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他们放了一张周憬在台上的图,灯光在她身后亮着,文案是「lightmeforever」
我靠,这他妈是人吗?我真的会谢,我这边给自己找补,你那边疯狂挖我墙角。
即便如此,活菩萨小楚老师到底还是拍了周憬,虽然不多,但也够发外网,我和周憬私下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保持着漠然的态度。周憬已经在公众平台上向我搭话了好几次,但我还是没什么表态,可能也是因为谨慎吧。
事情是真是假,真的那么重要吗?反正周憬也是要出国,剩下的时间就这么长,就算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想……
我这样想着,在手腕上抚了抚,垂下眼睑,轻轻叹口气。
下午一点半就到化妆间陪裴小冉做准备了,这是最后一轮了,战线拉得比较长,裴小冉在a组,下午三点开始,周憬分在最后面的g组,已经排到了晚上十点。比赛到了尾声,分值权重也更高,每个人都紧张地备赛,裴小冉也拿出全部精力来应对。
我见今天欧然团队的人少了,顺口问了一句身边的摄影助理,“你们今天人好像少很多。”
助理应了一声,“对,他们去帮小周姐处理后面的事了。毕竟这种事还是查清楚,免得纠缠起来传出去不好听。”
我:?
“周憬出事了?什么事?”我抬头看他,今天早晨周憬还在酒店餐厅吃饭呢,怎么就几个小时没见面就出事了?
助理也没想到我居然不知道,所以避重就轻地回了我个模糊的答案。大概就是周憬采访结束之后又去上台练习,前面的小姑娘没站稳,她没注意到,把人撞了下去。
我一时语塞。台上滑倒什么的还挺正常,但比赛的舞台比正式t台宽的多,无意撞到这种借口,可信度也太低了。
“所以你是说,周憬今天上午把一个小模特从台上推下去了?”
助理支吾了一声,没说出个所以然,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我又急又气,要去找周憬质问,裴小冉喊我的名字,“不许去,我还有一个小时上台,你跑哪去?”
她脸色很难看,阴恻恻的,我也在气头上,怒气冲冲地回瞪了一眼,气虽气,但也不会真的耽误她工作,去外面取了设备回来,等待比赛开始。
他们练习时架的dv机是借的我的,我嘱咐刘佳中场休息的时候帮我带过来。这个机位比监控近得多,我看得清楚,周憬前面的小姑娘往侧面滑了一下,周憬刚好迎面过来和她撞上,两个人都往台子左侧倒,周憬一个趔趄,然后小姑娘就从台上掉下去了。
要说是她推的,但也确实是小姑娘先往她身上倒,但要是说她没推,小姑娘总不可能自己平白无故跌那么老远。
我阴着脸看了一遍又一遍,周憬现在愈发无法无天了,窝里横就算了,还敢推其他选手下台?!她真以为有欧然给她撑腰就肆意妄为了吗?
我越看越生气,积了一团怒火,要不是周憬下面还有比赛,我现在就想去骂她一顿。
“你怎么不问我成绩怎么样?”裴小冉在卸妆,语调很冷。
我把dv放到桌面上,勉强挤出笑来,“你们刚比完就出成绩啊?怎么样?”
裴小冉在镜子里看我一眼,“a组第一,总分第二。”
我欣慰地笑了笑,“恭喜你,实至名归。”
裴小冉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没回话,由着化妆师给她卸妆。
这场结束之后就只剩颁奖,她也算松了口气,团队里其他人还要等周憬比完,我们两个先去吃了一顿饭。
我去看了那个被她推下去的小模特。t台高,小孩摔得不轻,一瘸一拐的,但还是硬撑着要上场,正在后台化妆。
这小姑娘才十几岁,人微言轻的,走到半决赛挺不容易。欧然去了那么多人跟她的经纪人交涉,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她身边没什么人,化妆师也就一个,我拿着相机在她身后站了好久,才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我晚上十二才回到房间,回去坐了一会儿,老实吃了药,打开电脑把相机里的照片都导出来。
前几天拍了周憬,我一张一张删掉。算不上下定决心,我只是不齿与这样的人为伍。
翻到一张台下拍的。
周憬垂着头,等着人来给她画唇妆,化妆间里没人,东西扔得乱七八糟的,她自己一个人呆呆坐着,有些惶惑懵懂的样子。
我鼠标点在上面,停顿了一会,翻到下一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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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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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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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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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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