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冉很不耐烦的样子,我把手放到纹身机底下,偏过脑袋刚好撞上她略显复杂的眼神,她随即耸了耸鼻子掩饰过去,她说你有没有搞错纹个身还要我陪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上班时间我很忙的。
我说我没让你陪我呀,你忙你就走呗。
她瞪了我一眼,针细细密密落在我手腕薄薄的皮肤上,我一时间表情狰狞。她在原地踱步了一会儿,才坐下背对着我看手机。
我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替自己感到无辜。我真没让她陪我!
工作明显少了很多,刚回来的时候我有点惶恐,因为这一趟走得太任性,害怕回来的时候要面临什么惩罚,但其实不仅没有,甚至恰恰相反,没有一个人来质问我,尽管外面抄袭案的风声还很大,但在杂志社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我有时恍惚,觉得这件事好像在几年前就已经完全过去了一样,剩下的只不过是无聊人们的闲言碎语。
除此之外,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结成一层壳把我围在里面,我的工作进展得出人意料地平稳顺利,没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骂我,没有人在酒会上讨论。
我由衷觉得感激。
太多合作都交给了别的团队去做,我好像突然之间回到了刚进杂志社,当编辑助理,每天坐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写写画画,闲暇的时光都跟着徐颖姐这去那去,还有围着周憬。哦,周憬。
我的手下意识触碰到左手腕,还是隐隐约约的疼,骨头深处的疼和皮肤里纹身的疼混在一起,但我分的清清楚楚。周憬。
可能是我还没习惯这么闲的生活,总觉得后面不会太平静。我其实知道这场舆论风波并没有完全过去,因为我时时刻刻都在受其影响,否则我现在不可能坐在这里。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我没法骗自己。
周憬走的第三天,我把电脑里一年多以来拍过的照片都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遍。我建了好多文件夹,按照模特的名字来命名,然后再按时间建子文件夹,把照片整齐地装进去。我心里知道我是在安慰自己,好像这样宋其就不会失去他来过的痕迹,好像这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声势浩大的工程全部都是以一个孩子的名义,只是被我藏在心底。
抄袭案的风声太大,居然已经惊动了我远在州城的母亲大人,她勒令我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我乐的自在,反正她也坚持不下来。果然,没过两三天,她就不胜其烦,改成要求我每天拍一日三餐微信发给她看。
何必呢?我一边乖乖照办一边哭笑不得,我又不会死。我真不会死。
周憬走的第四天,我按时下班,在小区门口看到卖猪蹄的摊子,兴致勃勃去拎了一人份的卤猪蹄回家。
常去的那家宠物店,玻璃窗添了一只大大的新笼子。是有新的动物要来了吗?我走到门口去站着,过了不到一分钟就有熟悉的小护士来招呼我。我笑着应对她的热情,指着墙角的笼子询问她。她欣喜地说对啊,掩饰不住的雀跃,领养了两只边牧宝宝。
我笑着啊了一声,我说真好。对了,有兔子吃的冻干吗?
小护士咋咋呼呼地进屋去找冻干罐子了。我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银色的大笼子上。微笑像结雾的水汽,随着室内温度的回升逐渐褪去。隔壁蛋糕店散发着甜蜜的馨香,音乐声传来,年轻的女孩的歌声。
新的边牧宝宝,真好,它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以后又会被什么样的人家收养呢?
墙角放了软乎乎的橙黄色的狗窝,是给新到的小家伙准备的吗?再舒适的“家”,也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寄居罢了。而那些满怀期待的温馨,都只是中转站而已吧。
它们以后也会回来吗?我又能去哪呢?
隔壁店门口的音乐声渐入副歌,少女甜而尖锐的歌声走向甜蜜的愁苦。我眉头拧起一点。唱到仄逼的歌,温暖的囚笼,哪有两全的选择。只要关停一个按键就能终止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甜,但我找不到,那我是继续苟活下去呢,还是……
一只展柜里的银白高地把饭盆打翻了,我惊醒过来,眉头舒展开,才发现左手隐隐约约又开始疼,摊开的掌心汗涔涔浸湿了装着肉的塑料袋柄,短短的指甲刺进皮肤里,四个小小的泛红的月牙。
我低着头看手心的指甲痕,一排浅色的字符安静趴在手腕上,脉搏起伏,小小的字母也跟着起伏。
从前为了周憬剪短的头发长回来了,被我在脑后随手扎了个低马尾,松松垮垮的碎头发散落下来,绒绒的痒着脖颈。小护士念叨着从后面走出来,怀里抱了大纸箱子,说她拿了三种牌子的,让我来挑。
我顺从地蹲下去,认真看了看那几罐冻干的配方,根本看不懂的内容,片刻才伸出食指点在一罐上,“要这个吧。”那个罐子上印着很可爱的粽黄色的垂耳兔,看上去很健康很快乐的样子,像兔八哥。
我们小兔子怎么还是那么小哇。小兔宝宝。小兔娃娃。
周憬走的第六天,给我发消息说晚几天回去,我回了个好,手机放回去继续看稿子。
老李给我拨了个电话,说明天晚上刘总组了局,让我替他去。
说实话这是我未曾设想的局面,因为我当初跟刘总结交的目的是为了给周憬铺路,但我现在已经不带周憬,那我还要不要去呢?我现在这种地步,有局还是尽量去吧。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随手点开了某橙色软件,指尖拨了拨,被一个小小的字眼吸引了注意力。
「#周憬aml抄袭案反转」
我愣了几秒,心里大呼救命。能不能不要再反转了!!我这一阵无故被cue多少次了!!!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是一个小编辑啊!!!
默默崩溃了几秒,我认命地点进词条。
居然是聂云竹发的。
我一时间愕然,点开他发的图片,加载了一两秒,是欧然那份合同,特地被表明了「妆造布景后期均由甲方提供」的字眼,文案就四个字,清者自清。
我张口结舌,愣在座位上发呆,反应过来之后才想起来去摄影部质问聂云竹,我说你发什么神经。
“我怎么发神经?我说了实话,你不是说不出口吗?不是怕影响周憬任职吗?现在不影响了。”
我一肚子莫名其妙加怒火中烧,好多质问的话都噎在嗓子里,眼睛烧得微烫,“但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事情已经这样了!多余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啊?”
聂云竹站起来和我对视,他神态那么凝重,像是结冰的大理石,我满腹愤怒委屈都被他凝重的眼神堵回去,气得手都在抖。
“为什么没用?怎么没用?”他咄咄逼人地说,我被唬到,一时间居然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你不知道吗?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那些人造现实,就算造假得再像信的人再多,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我一时间失语,憋了一会儿,撂下一句神经病,摔门走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楼门口停了辆白车,我绕过去的时候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穿大衣的女人。www.xiumb.com
我顿住在原地:搞咩?
她落落大方地拦住我,让我怀疑自己穿越到什么电视剧里。不是吧阿sir,这都啥年代了,还兴在人公司门口拦员工啊?
只见这位姐姐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说明来意,我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是欧然董事的助理啊。她说了一长串,我等她讲完,犹豫了一会儿。
她看出我仿佛有话要说,很好脾气地问了我一句。
“emm那个啥,”我支吾了两秒,“这院里不让停车。”
她也愣住,连说了两句不好意思,把车开走了。
我站在写字楼门口看着她把车开出去,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快迟到了,急急忙忙进楼摁电梯。
最近发呆怎么越来越频繁了。
欧然的董事让我去谈话耶……
欧然的董事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阿姨,五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很好,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穿金戴银,我想起来周憬之前说公司高层对她不好,觉得有点奇怪,这样的阿姨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董事阿姨很和蔼地跟我道歉,然后问我能不能把那篇微博删了。我听得迷迷糊糊,差点被她绕进去。
我说稍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你们不知道周憬那期的妆造是你们出?
“是这样,欧然那一阵子一直在准备启动海外市场的事,所以没太注意这些,合约都是小周自己做的,上层的人也没仔细看,以为和晋级入围照片一样,都是乙方出造型。”她说话很从容,娓娓道来,语气颇恳切,和我想象的大老板不太一样。我还以为她会有点颐指气使或者冷冰冰的姿态呢。
“那……”我拧紧眉头,信息量太大让我一时有点难以思考,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什么东西来。
照她这么说,其实是周憬突然给自己找了团队做造型后期,欧然的人也不知道?难怪当时他们解约得那么快,原来是真的以为我是过错方。
所以周憬在那个时候,并不是和我一样被公司上下围攻和质疑,大家都觉得她没问题,而她也没有解释。
所以,裴小冉当初其实是坚持要继续跟我的合作,还在竞职宣发组长的节骨眼带着我去了高定秀。她怎么敢在那种时候公然挑衅反公司态度!
我脑子乱成一锅粥,眼睛不知道该瞟哪,慌乱地揪住了桌子一角。“那,裴小冉……裴影不会是因为拒绝与杂志社解约,才没评上组长吧?”
如果是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哦,这个并不是。”我舒了口气,捏紧桌角的指节松开一寸,“这个位置本来就已经内定周憬了,竞职就是走个流程。毕竟有她家的背景在,公司能为她做的,都会尽量做到最好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脑门打出一堆问号。
“……周憬没跟你说吗?”董事阿姨看我迷惑到眉头快要缠成疙瘩,顿了顿才问。
我摇摇头。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吧。周憬的父亲是总部市场部的老员工了,之前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后来周憬不是在国内上大学吗,他就把周憬送到我这来工作,等机会成熟了再调到总部去。”
我更迷惑了。
怎么回事,周憬的爸爸不是抛家弃子的渣男吗?怎么突然变成总部领导了。还有周憬,我一直以为她家属于干部家庭,她来欧然只是随意找了个班上,既然早就打算去总部,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当模特?为什么还要加这么多班受这么多罪啊?
“稍等一下,您的意思是,周憬的父亲在总部上班所以暂时把周憬安排在欧然,以便未来可以和他一起去国外?”信息量太大,我简单梳理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她为什么还要当模特啊?”
“也不算未来吧,”董事阿姨看出我震撼,语气仍然是从容的,“预计明年年初她就能调去总部了。当模特这种事……我不清楚,你们小孩子的缘故。可能就是遇见你,所以发现了另一种可能吧。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我机械地摇摇头。
我只知道周憬爸爸离开了她,她的妈妈因此悲伤早逝,外公是退休的军队老干部,她从小和外公一起生活,平淡而幸福。
“早逝……?”董事阿姨拒绝着我的字眼,突然宽慰地笑了笑,“她也算不上早逝吧,前几年才因病离世的。而且两个人离婚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对了,周夫人是个画家,你可以去网上搜搜,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
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离开欧然大楼的,只觉得迷迷糊糊,好像在做梦。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走着,路灯落在地面的水洼里,像摔碎的月亮。
什么时候下的雨啊?我茫然地伸手摸了摸头发,又摸了摸身上,湿漉漉的,才发现自己没有戴眼镜,难怪这么模糊。可这么远的路,没戴眼镜是怎么走过来的。
左手腕又开始不知疲倦地痛,冷和潮像是在骨头缝里钻出来,密密麻麻地啃噬着我的皮肤。我下意识抬手,那上面并不明显地纹了一串白色的字母,在昏黄的路灯底下,像一条睡着的伤疤。
那些人造现实,再怎么像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周憬,我怎么就信了你这么久。
我给你造的现实,你喜欢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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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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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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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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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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