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了碗筷,锅子的热气更加蓬勃。
蓬勃到盛亦棠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只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室外气温的微凉。
“光明正大辞了职,光明正大买了机票回来,怎么到你这儿就成‘偷偷’了?”
“辞职?!”
江涟惊叫,“你开什么玩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啊!”
白汽弥散,恍惚间,盛亦棠似是觉得连声音都模糊了。
江渚微笑着看过来。
“因为,我必须要在想守护的人身边啊。”
“阿渚......”
却在她开口前,男人已经回避了视线。
他耍赖似地看着江涟,“姐,我回来守护你,你不高兴啊?”
江涟到口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
他不提,她当然愿意配合。
“我当然高兴,可是你爹就够呛了。”
江涟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弟弟,再次确定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后,深深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渚,这些年父亲老了许多。你,别再惹他生气了。”
当初他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带着棠棠去了国外,这些年,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
父亲虽然嘴上不说,可家中电脑的浏览记录里,每天都会出现S集团的搜索记录。
对于阿渚的成绩,父亲其实,也是自豪的吧。
可这臭小子却一声不响地抛下一切回来了。
江涟不敢想象,等父亲知道这一切时,家里又要经历怎样的洗礼。
“父亲老了,他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
江涟还有事,嘱咐了几句后便先行离开。
临走前,她深深看了盛亦棠一眼。
棠棠,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盛亦棠让人撤了锅子。
没有了氤氲的水汽,对面那人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
他的鼻子、眼睛,甚至是头顶那几根总是不服帖的特立独行的发丝,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说吧,为什么突然回国?”
江渚笑笑,声音像是终于从室外的冰雨中缓和过来,暖融如同这一室的热气。
“和你说过的,我辞职了。”
盛亦棠敛了笑,“你的事业不要了?为什么这么任性!”
外人都说江家小爷是天纵奇才,短短两年坐稳了S集团首席的位置。
只有她知道,为此他究竟付出了多少。
那些个不曾入眠的日夜,那些摞起来比她还高的文献资料,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根本不值得他付出的女人吗?
“不要用那种惋惜的眼神看着我,更不要自责,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江渚依然笑得温和。
他伸出手,倒了两杯热茶,“不让我吃饭,总得让我喝口水吧?我可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
杯子划过桌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江渚拍了拍自己,“又困又累我本人,决定喝完茶就回酒店躺平做梦。”
看到他眉宇间淡淡的倦色,盛亦棠心有不忍。
“好吧,我送你回去。”
......
车子停在大堂门口。
水滴打在脚边,盛亦棠刚探出个头,就被他按住头顶塞了回去。
“行李都还没收拾呢,就不请你上去坐坐了。”
盛亦棠拍开那只手,忽然就笑出声。
这就是阿渚,明明是不想让她弄湿了鞋,却偏偏要从自己身上找借口。
和某个只会邀功的人对比起来,反差简直不要太鲜明。
“那好,早点休息。”
“嗯,开车小心。”
车窗缓缓阖上,遮住了女人娇美的侧脸。
江渚痴痴看着,直到车子消失在雨幕,才按下一串数字。
“爸,我回来了。”
......
江家。
佛堂。
空气里安静地只听得到雨滴从檐下滴落的声音。
江渚静静跪着,膝盖早就被硌出血痕,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上首的老人眼波如同古井,念了一声佛偈,才终于掀眸看向他。
“四年了,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江渚咧嘴一笑。
“瞧您说的,不管我在哪儿,这都是我的家嘛!”
“你还知道家。”江泓逾冷笑,“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家又不是酒店,您怎么说得我跟个客人似的!我不走了多陪陪您还行啊?”
这种话,江泓逾从来没在他嘴里听到过。
老人紧着眉心,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正常。
“你说实话,为什么突然回国?”
江渚扬起头,嘴角咧得更大,“当然是因为在国外混不下去,回来寻求您的庇佑了。”
“混账!”
江泓逾豁然起身,手上的佛珠重重摔在桌案上。
“这么说,S集团首席设计官提早卸任,这消息竟然是真的了?!”
“连集团都还没公布的消息,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江渚敛了笑,以手撑地,艰难地站起了身。
跪了一个小时,膝盖以下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酸胀而刺痛。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江泓逾怒不可遏,两腮肌肉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我不怪你当年任性离家,可你不该自毁前途,丢尽了江家的人!”
陡然拔高的声调,震得脑仁都疼。
江渚揉着耳朵,忍不住想:这样的家庭环境他和江涟居然没有长成变态,还真是祖坟位置选得好啊。
“爸,虽然我离开了S集团,可那是我主动辞了它,也不算太丢人吧,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他扶着椅背,一寸寸坐下去,嘴角的弧度愈发漫不经心,“再说,丢了一份工作,但回归了一个儿子,这买卖您不亏啊!”
“你——!你还有理了!”
气归气,到底是自己亲儿子,又冷了这么些年,江泓逾心里多少有些愧意。
他冷哼一声,装作没看到他那别扭的姿势,“既然回来了,从明天开始去公司上班,帮你姐姐分担一些。”
“要么说咱爷俩是亲父子呢,我正要和您说这事儿!”
江渚笑笑,试图摆出一个二郎腿的造型,无奈膝盖实在痛得厉害,只好作罢。
他伸出手,缓缓覆上那只曾经受过伤的右腿,“我不去公司,您让我跟着乔叔叔吧。”
“什么?”
“乔振,乔局,乔叔叔!我想给他打工,为人民服务!”
啪——!
江泓逾落下的手五指通红。
“逆子!你明明知道乔振很快就会调任到榕城,你跟他,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那个姓盛的女人!”ωωω.χΙυΜЬ.Cǒm
江渚侧着头,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口中蔓延,像是生了锈的铁。
“非要把话说得这么开吗?”
他抬起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眸中似有嘲弄。
“我知道您看中了叶家在北郊的那块儿地,只要您让我跟着乔局,我可以娶叶诗瑶。这笔买卖,您也不亏。”
江泓逾一把将他揪起来,怒声喝道,“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佛龛前,屡屡檀香腾跃而上,幻化出一个个模糊的图案,又顷刻消散。
父亲鬓角的白发刺入眼帘,江渚的心随着那道轻烟,狠狠一颤。
他移开视线。
“就凭,我不怕再断一条腿。”
窗外,闪电落下。
雷声四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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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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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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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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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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