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此地虽是官道,但却是在山中呵!”对于广琼的天真,秋樱的言辞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些许无奈,“若是寻常年景,或许好些,可如今时逢灾年,出了西境往浊河两岸看看,哪里不都是饿殍遍野的惨像?官府若要赈济,便需朝廷开口,可是去岁是天子大寿,今年是太后华诞,听少爷他们说,那些朝廷里的大官小官们若不想脑袋搬家,便只敢在天子面前称颂清平盛世,祥瑞丰年……朝廷既然不出声赈济,下面的官府自不会开仓,而沿途的饥民流寇,也就等于是不存在了,既然是不存在的人,又怎会劳得官府兴师动众,沿途清缴安抚呢?”
闻听秋樱的解释,广琼哑口无言——她在西域不是没有见过流民乞丐,但那些胡人模样的野孩子便是千百年来与城池一同存在的痼疾,人人熟视无睹,她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合理;在她的印象中,作为故土的昆吾国,应该遍地都是如同梁王府,或者景家大宅那般,是井然有序而富丽堂皇的“天朝上国”,从未想过在这里的某些角落,竟然也会有与西域一般的难民流寇。
见广琼还是没有反应,秋樱又兀自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埋怨道:“若要说起来,多亏了侯爷治城有方,外加又娶了个好夫人……如今从北疆回来的难民,大多都进了石门做工,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间屋睡,便没有人会乐意做那朝不保夕的流民……去岁的蝗灾也是,亏得侯爷夫人想出了养鸭治蝗的法子,若非如此,恐怕秋蝗连着大雪,去岁长留城里也要冻饿死人哩……”
秋樱接着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但广琼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她不是第一次从景家人口中听到关于“那个女人”的溢美之词,但却是第一次站在了一个旁观者而非局中人的角度,来审视她的存在:贞阳城一别,她已然知道,自己今生再不可能走进景玗的心中。景合玥的死改变了太多东西,甚至如今她能够活得命在,便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因为再也没了念想,“他的妻子”这一身份,也终于不再具有摄取她心神的诱惑力。广琼开始回忆着回到长留城后,所看到听到的,有关玉羊的件件桩桩:从哥舒雅对她的褒扬,到那些胡商对她的谄媚;从景家人对她的盛赞,到石门与别院婢仆工人对她的言听计从……最终,这一切的形象,都归结为一个模样:一个被烟火熏黑了双手双颊的小个子女人,正站在草草堆砌的土灶跟前,嬉笑着向众人发放着热气腾腾的鱼丸汤……
“……她做的食物,永远是给予所有人的,无论滋味好坏,都是冲着让天下人可以共享的目标去的。”当年他转身离去前最后说的那句话,如今广琼终于又品出了另外一层滋味:早在景合玥出事前,她其实已经输了……不,其实在更早之前,在她刚刚来到长留城的时候,在她未曾理解那些胡人与工人眼中的期盼与热情时,她就已经输了!那个出身寒微的小个子女人,拥有的是她先前为从理解过的“另一种魅力”,而这种魅力对于景家,对于长留城和贞阳城,以及对于他而言,如今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谁都不行,谁都替代不了,她这个县主不行,便是天子册封的郡主公主,怕是今后也入不了他的眼……那个女人的光芒太暖了,暖得让人心里踏实,让人无法抑制地想要拥有,却又无法心生妒忌……终于理解了自己因何一败涂地的广琼只感到被一道曦光直直地照进心里,那光芒又暖又闪耀,直扎得她羞愧到睁不开双眼,直扎得她疼出眼泪。
“……县主,您没事吧?”秋樱自顾自说了半天,见广琼又没了声响,待转回头看时却又吓了一跳,唯恐广琼又想不开要死要活,秋樱连忙从袖中抽出手巾,一边替广琼拭泪一边道,“是奴婢嘴碎了,县主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是奴婢错了,您打得罚得,可千万别再作践自己身子了啊……”
“我没事,你也没说错。”广琼拂开秋樱的手,轻轻苦笑一声,自己用衣袖擦去眼泪道,“是我明白的太晚了,这一切的耻辱、折磨、离散……都是我自己找来的!我就是金笼里养着的鸟,何苦做什么比翼齐飞,携手天涯的大梦……算了,没事,很快就能回去了,我就回到属于我的笼子里,再也不出来惹人眼目便是了……”
在回忆与反思之中颠簸了一路,到了黄昏时分,车队便在官道路边的一条溪流边停下脚步,婢仆家丁们纷纷走动起来,准备打水起灶,安营过夜……唐家镖师们动作熟练地将马牵到车队外围,沿着溪流划了个半圆,将车队与官道隔开……而那些一路尾随的流民也仿佛懂得规矩一般,只敢站在半圆外五六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半张着口瞪大双眼,看着半圆内的土灶中渐渐升起炊烟。ωωω.χΙυΜЬ.Cǒm
在车厢中憋闷久了,广琼也忍不住在秋樱的搀扶下走出车来,呼吸着溪边的新鲜空气转换心情……这时有家丁前来送上已经热好的干粮,广琼心不在焉地拿过一张蒸饼,走到半圆边缘的一棵树下便想靠着吃,刚刚掰开饼往嘴里送了一口,却感到自己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广琼一惊,低头看时,却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那个女孩看起来最多不过七八岁年纪,脸上脏的看不清肤色,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补丁打补丁,却仍旧遮不住她裸露的臂膀和双脚……这孩子大约是从流民队伍里被食物香气给吸引来的,因为个子小外加天色昏暗,故而没有被镖师给及时拦住。
“你……是想要这个吗?”广琼制止了张口想要叫人的秋樱,向小女孩摇了摇手中的蒸饼。女孩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双眼中流露出小兽一般纯粹又饥渴的光芒……广琼被这精光四射的一双眼看得有些恐惧,连忙掰了一半蒸饼递过去,小声道,“拿着,快走!”
女孩接过半张饼,转身便如同兔子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还没等广琼定定神接着吃饭,那一双小兽般的双眼便不知怎地又回到了跟前,仍旧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中剩下的半张饼,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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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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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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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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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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