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神宫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宛若他生前在其中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晚餐过后罗刹蛮照例去向他请安时,他依然如往常一般神情泰然地听完了她对日间巡防的汇报,然而等到夜间去送睡前酒和热水时却发现他已经去了,无伤无病,如同睡着一般安然。
在确定呼吸跟脉搏都已经停止后,没有时间哭泣的罗刹蛮风一样地行动起来,她叫醒了所有当时尚在宫中的女班弟子,封锁宫殿,用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悉数遣散宫中本就所剩不多的婢仆侍从,随后披上白麻,带领同门的师姐妹们洗拭遗骸,将遗体抬送至内殿中庭,堆砌柴垛,准备举火焚烧。
镇守了弯月城将近半个世纪的一代枭雄,如今被白色纻麻细细包裹,看起来变得非常瘦小。为了防止焚烧遗体发出异味,柴垛四周摆满了无数珍贵香料,还有宫内如今可以搜集到的所有鲜花……罗刹蛮到底没能下得了手剥去面皮,独孤陌离开的时候是完整的,连同这五十余年来的所有回忆与秘密一起,在烈焰中升起,化作星月下的袅袅轻烟。
这一日恰是满月,城外弯月湖中的帕藩花在碧波中轻轻摇曳,宛若一个年复一年的约定与誓言。
如同城中老人口中的传说一样,很久以前,弯月湖中并没有花朵开放。湖面平静而冷漠得就像一面镜子,除了映照着来来往往的逆旅行人,并没有任何令人值得驻足的风景。然而已经没有人记得这花是何年何月,因何而诞生在这片遗世独立的湖水之中,今后或许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秘密被乖戾而孤傲的老城主带去了另一个世界,仿佛从未存在过。
五十余年前,当世上还没有“西域毒神”这号人物时,用一双同样乖戾而孤傲的双眼眺望着无花湖面的,是一个叫“兀漠儿”的胡人少年。
沙漠夜晚的风很冷,少年身上只披着褴褛的单衣,但依然沉默而固执地杵在湖边丝毫不动。敞开的衣襟被风撩起,可以看见他锁骨下方被烙上的黑色异形文字——那是奴隶的证明,他是奴隶所生的奴隶,自打三岁开始便背负着这个烙印,这个酷似黑蛇一般的字符是对于他身世的诅咒,也是他不愿回忆的童年证明。
少年望着湖面足足有半个时辰,直到那些看守畜群的马夫羊倌们尽都睡去,这才起身从羊群啃食的干草垛中抽出一小捆,随后在湖边找了两块合适的石头,在干草上擦着火星来,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火燃起来的瞬间风似乎也暖了一些,有着棕色长发和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从腰间取下一把小匕首,在火苗上左右燎烤了片刻,随后手腕一翻,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今夜他要做的决定,是自己今后该如何活着。
刀尖紧贴着锁骨下的皮肤,再往下深入几寸便是心脏动脉,他已经杀过人,很清楚只要在这个位置埋入整个匕首,几分钟内他便可以无法挽回地逃离这个世界……感受着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以及皮肤散发出的丝丝焦味,他忽然冷笑着将手中的匕首一翻一拧——一小块完整的皮肤随之旋下,随着那个丑陋的黑字一起,被他扔进了火堆。
草草处理了胸前的伤口,少年收好匕首,转身向城墙附近的帐篷聚居区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有人影慌慌张张地迎上前来,待走到近前看清轮廓,人影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奔上前来拉住他道:
“兀漠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大半夜,还以为……”
少年没有回话,只是漠然地挣开面前女子的双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帐篷营区方向走去。黑发的女子也不以为忤,仍旧是小步紧走着跟上他的脚步,面带微笑道:“你还没吃晚饭吧?今天在散集里做了几笔好生意,我买了烤馕回来,给你留了半个,藏在衣箱里……希望老天保佑,可没被那些个喂不饱的小崽子们给闻着味儿翻出来……”
黑发女子的声音温柔而跳脱,宛若沙漠中难得一见的夜莺啼鸣,伴随她的脚步颠簸,装饰着她耳坠和足踝的银饰也随之发出清脆的叩击声,让少年很难忽略掉身边正跟着这样一个喋喋不休的人……在走到营区边缘时女子快跑几步,偶一回眸,却看见少年襟口处淋漓流淌的一道血痕,顿时惊呼:“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m.χIùmЬ.CǒM
“没多大的事,被虫咬了一口而已。”少年捂着衣襟顺手擦了擦血迹,微微皱眉道,“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胡说什么哪!得多大的虫子才能咬出这么大一口子!快跟我回去处理,万一染邪流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没等少年拒绝,女子已经一把拉着他跑进了一间帐篷内……仅仅一道布帘相隔,里面的世界却是缤纷又温暖。无数或生或熟的面孔纷纷凑上前来,询问少年伤势;黑发的女子从妆匣中取出药物和绷带,转回身来在少年面前坐下,嘱咐道,“把衣服脱了。”
“不!”几乎是下意识一般,少年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黑发女子闻言愣了片刻,起身将他拉到帐篷一隅,解下裹发的头巾,披到了少年头上。
“是让你把上衣解下来,我好给你上药包扎……”女子的声音温柔得仿佛拍哄孩子的母亲,“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把眼睛闭上……外面睡得可都是那些臭老爷们儿,也不比这里人少。”
少年瞥了女子一眼,最终没再坚持,在头巾的遮掩下慢慢褪下了上衣。女子动作麻利地在伤口上撒上药粉,随后裹上绷带,熟络包扎,不过数息时间便处理完毕。待收拾好药物,女子看着少年又绽放出一缕微笑:“好了,不过你也挺厉害的,伤口这么大,上药的时候居然一声都没吭。”
“檀吉娜……”少年穿好衣服,将头巾还给黑发女子,低着头呐呐道,“你为什么……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嗯,你居然会这么问?”正回身收拾妆匣的女子闻言一愣,随后笑得更灿烂了,“对能让自己开心的人好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总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格外老成的少年从女子手中接过半块烤馕,颇有些无奈地嘟哝道。
“把衣服脱了。”
仅仅在一年以前,这句话对于少年而言,还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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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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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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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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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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