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匆匆到了前厅,道,“双娘管事,娘子这几日身体不太舒服,您有什么事先跟我说罢,或者写了信,我转交给娘子。”
说着,她让侍女把笔墨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双娘看了一眼笔墨,有些担忧地起身,“娘子怎么了?”
折风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最近睡不好,医师开了安神药,这会儿正睡着。”
“哦,”双娘点点头,又坐下提笔蘸了墨汁,“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和娘子交代一下咱们玲珑坊的进度,其他都挺顺利的。”
双娘边说边写,确实事情不多,不过两页纸十句话都写清楚了。
写完,双娘吹了吹纸张,待墨迹都干了以后,交给折风,“那有劳折风姑娘了。”
折风接过,“应该的。”
“那我先走了,坊里那边还有许多事情。”
双娘起身理了理坐皱了的衣裙。
折风点头,示意侍女送双娘出去。
双娘从前厅出去,路过院子的时候,听到廊下几个洒扫的侍女在说话,“你说娘子是不是被那什么上身了呀,怎么……”
“好像是呢,我听我娘说,以前我家巷子口那儿也有这种的,每天晚上大喊大叫,白天昏睡不醒的,都说是这里有毛病呢。”
接话的侍女手指指着太阳穴转了两圈。
双娘听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也听到了,随即侍女呵斥道,“说什么呢!活都干完了?”
廊下的几个侍女突然噤声,悄悄往双娘这边看了一眼,作鸟兽散了。
双娘见了几人的样子,皱眉道,“娘子生什么病了?”
送她出门的侍女回身道,“管事别听这几个丫头胡说,娘子只是睡不好罢了,没什么事的。”
双娘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娘子若是有什么事用的上我的,记得速速吩咐。”
侍女笑着点头,“管事的话我会转告给折风姐姐的。”
“嗯。”
双娘应了声上了马车。
到了玲珑坊,双娘还是按照以前的样子,先去了织布房,看看情况,又去了制衣房,和姚师傅说了两句衣裳的式样。xǐυmь.℃òm
接着又顺着大堂上了二楼,和画师讨论花样。
瞧娘子的意思,以后除了织布技艺外,花样的配置是重中之重。
双娘对花样的选取严格许多,反复让画师重新绘制,就是希望明年春天的时候,能做出更漂亮的样子来,别再让娘子想办法了。
和画师商量着商量着,时间转眼就到了晌午,双娘用过饭后,打算躺在二楼的榻上小憩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双娘皱着眉头从榻上起身,“下面怎么了?”
门外的侍女回道,“好像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了,您要不下去看看?”
双娘叹了口气,真行,大中午的也不让人安生。
下了楼,双娘看见是五六个衣着还算不错的男子,身材魁梧,站在大堂里,其中两个人正在搬弄中央的铜质的摆设。
中午本来就没几个来买料子的,见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在大堂里,便都跑了。
双娘侧头让侍女叫阿武带人在后院守着,自己上前问道,“几位郎君,不知来这里是要买什么?”
“嘿嘿,”其中一个搬东西的男子,倚在铜制的摆设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双娘笑了笑道,“小店卖卖布料,有时候也接订做的衣物,不知郎君要买什么样子的?”
“说出来怕吓死你!”
之前说话的人道。
双娘笑笑,示意大堂的小厮那几匹料子出来,“这几匹料子,都是玲珑坊卖的时令货,买的人极多,不如郎君们带回去,给自家姐姐妹妹或者媳妇儿做几件衣裳?”
双娘来这里开店的第一个月,就知道总有一天会碰到一些不讲理的赖皮,以各种借口白得物品。
但是一直都没有遇到。
没想到今日遇到了。
双娘看了看小厮手上的织锦,都是上好的东西,想来这些赖皮,拿着东西就会走了。
但不曾想,这些赖皮眼神都没落在织锦上一次。
一次看似领头的道,“我姓虎,人们叫我一声虎十七。”
双娘微微笑道,“十七爷。”
虎十七看了双娘一眼,扔出一张单子。
小厮连忙上去捡了递给双娘,双娘上下扫了一眼,是一张商铺的契约,正是她现在脚底下的这个。
虎十七道,“有人托我,要来买你家这间铺子,价不高,但诚意是足的,快些签了,我们好收铺子。”
双娘瞟了一眼价格,失笑道,“这铺子不卖。”
三千两,要笑死人了。
双娘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虎十七却不这么认为,“您还是好好看看买家再说话。”
双娘目光移到信的末尾,上面的买家……
买家那里只有一个字,蒋。
永阳城敢这么署名的,除了公主的驸马蒋家,怕是没有别的蒋家了。
双娘皱眉道,“我不过是个下人,这样的事情,也得我和我家娘子通报一声才能做决定。”
蒋家,是驸马。
她们今年刚进永阳,哪里比得过蒋家在永阳城里的势力。
自家娘子虽然是个制衣,但也只是六品而已,虽然给公主做过两套衣裳,又怎么比得上蒋家和公主亲近呢?
虎十七笑了一声道,“你家娘子都神智不清了,她还能懂什么?还是快送去签了字盖了章罢。”
双娘猛地抬头,手里拽着契约,“你说什么?”
娘子什么时候神智不清了?
虎十七上下扫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今天刚去过林府嘛?没看见?”
他边说边手舞足蹈,做足了疯疯癫癫的样子,惹得和他一起来的人哄堂大笑。
双娘身后的小厮有些气愤,想要上前,被双娘拦住了。
“十七爷误会了,我家娘子好得很,能吃能睡,这样的契约我可不敢带回去,若是有人真的有诚意想要这铺子的话,便给个有诚意的价钱,或许我能替十七爷送一趟。”
说着,双娘把手里的契约轻轻一扔,正好飘在虎十七的脚底。
虎十七脸色都变了,沉声道,“双娘管事,你家娘子不日就要归西,你真要这么做?”
末了他有添了一句,“你家娘子即便没有生病,你觉得,一个六品能和蒋家相比?”
双娘的心口颤了颤,“我家娘子身体好得很,至于我家娘子能不能和蒋家相比,那是我家娘子的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管事能做了主的。”
虎十七脸色发黑,示意身边的人拾起脚底的契约,恶狠狠地指着双娘,“我等着你来求我。”
说罢,虎十七踢踢踏踏地走了。
双娘松开紧握的手,扭头跟小厮说道,“快去林府看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是!”
蒋府。
“什么?那个双娘竟然敢不答应?”
蒋梦音气得摔了手里的茶杯,“说,到底怎么回事?”
虎十七站在下面,道,“那管事跟吃了迷魂药似的,非说自家娘子没事,所以不愿意签。”
在虎十七看来,抱着蒋家的大腿,显然要比抱着林家的大腿强,所以始终觉得,双娘不愿意把契约递给林湘签的主要原因是,双娘吃了迷魂药,只愿跟着林湘。
蒋梦音皱眉道,“若是现在不签,等林湘真死了,林府的东西还能轮的到我吗?”
若是林湘死了,林家那么大一份家业,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继承。
世家大族或许因为面子懒得争,可是新兴的家族呢?
一个个巴望着,她怎么争得过?
裴行兰坐在她旁边,轻轻抚上她的手道,“没事,若是那个双娘不签,那咱们就让小毛去签。”
蒋梦音抬头看着裴行兰道,“能行吗?”
裴行兰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也签不了。”
蒋梦音点头,“也行,十七,把契约给我。”
“哎。”
虎十七掏出契约。
“叫小毛进来。”
蒋梦音跟身边的侍女说。
虎十七见状,自己告退下去了。
出了院子,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仔细听,会知道他骂的是双娘。
屋子里,小毛接过契约,她也看不懂字,问道,“这是什么?”
裴行兰甩了甩手帕,“你不必知道这是什么,只需知道,那下面那个空白处,按上你家娘子的手印即可,再盖上你家娘子的印章。”
“啊?”小毛看着手里的纸张道,“可我根本近不了娘子的身啊。”
蒋梦音冷哼道,“近不了就想办法,事情办成了,我给你脱了奴籍,再给你一万两银子,如何?”
小毛看了看手里的契约,又看了看蒋梦音,点头道,“是。”
蒋梦音满意地笑了,“记着,把手印可要给我印准了。”
小毛笑着道,“您放心,一定印准。”
林府。
小毛低着头,道,“就是这么多了。”
折风皱眉,“就说了这些?”
小毛道,“是,都是按着您的吩咐,照实说了,说娘子这段时日睡不好,人看着越来越不精神,半夜还有叫喊声……”
折风点头,“嗯,你倒说得全乎。”
小毛道,“这是自然,不敢诳姐姐的。”
折风抬眼,直直盯着小毛问道,“那蒋梦音呢?这次没有赏你点什么?”
小毛欲言又止,刚想说打算赏我一万两银子,但是又突然想起是要她按了娘子的手印才给,便没有细说。
娘子无精打采、日渐消瘦,这些都是她看在眼里的,眼下瞧着蒋娘子那边的意思,是她们偷偷做了什么手脚,还说娘子会死。
既然如此,也怨不得她替自己考虑考虑了,既然娘子活不长,铺子也要不保,不如让她趁此得些利益,脱了奴籍,得了一万两银子,远走高飞,比在这里伺候人要强多了。
折风看着小毛的眼神闪烁不定,再次开口问道,“她赏你什么了?”
小毛闻言,连忙回道,“她什么都没赏我。”
折风皱眉,“当真?”
小毛连连点头,“真的,您瞧,我这帕子还是空的。”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抖了抖,展示是空的。
以往若是蒋梦音赏了什么,她一向是拿帕子包着,这些折风都知道。
折风看了一眼,点点头,心中有些奇怪。
按着娘子的推测,听到这个消息后,蒋梦音应该更高兴才对,怎么什么都没赏呢?
难道娘子推测错了?
折风垂下眼皮,正要开口让小毛下去,却看见她大拇指外侧上沾了一道墨迹。
小毛不识字,怎么会有墨迹?
折风想了想,冲着小毛道,“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小毛不明所以,点头应下。
折风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侍女把她看紧了,自己往林湘的院子里去。
林湘躺在床铺上,正吃杏脯,边吃边皱眉道,“飞羽,这杏脯有点酸,腌的时候多放点糖罢。”
飞羽笑着应下,“回头我和厨房说,再多加些蜂蜜。”
林湘点点头,含了块杏脯,翻书看。
折风推开门进了屋子,低声把和小毛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林湘皱眉,“什么都没赏?”
折风点头,“是。”
林湘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拿着书,轻轻拍打自己的大腿,“既然蒋梦音什么都没赏,那咱们赏她一些东西罢,就赏她一身衣裳,当场,让她当场都换下来,查验一番。”
折风闻言,点头道,“娘子真是聪慧!”
她本来是想直接搜身的,但是小毛毕竟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无缘无故搜身,怕寒了下人们的心。
但娘子这么做,不但搜了身,又全了大家的体面。
林湘重新靠回枕头上,“那就这么着罢。”
折风笑着出去了。
飞羽倒了杯茶给林湘,“娘子,这病还要装几天呢?”
林湘道,“先装着罢,若真是蒋家干的,至少得装到处理蒋家的时候。”
“哎。”
飞羽点头。
屋里说话间,折风拿了一身自己的新衣袍,送去给小毛,亲自替小毛换了衣裳。
小毛脸上带着喜色,但不住地瞟自己的荷包,折风看在眼里,笑着道,“好了要不去我那再换些金钗,这些先放在这里,让她们看着。”
小毛拗不过,只好应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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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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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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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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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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