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个时候她情绪崩溃,什么话都憋不住地吐出来,不然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那件事。
不动声色的吐纳出胸腔里的浊气,南风看见他的黑眸里照出她的面容,唇边的笑容慢慢退潮:“而且,你也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就算我说了你也只会认为我是冒充的,是想让你放过我们兄妹耍的花招而已。”
他疾声否决:“我一直都信你!”
南风冷冷:“是吗?我第一次住进陆公馆的时候,你不就怀疑我的用心了吗?怀疑我是为了浦寨项目竞标的标底,否则你也不会设下一个局,意图用假标底来引我上钩。”
她旧事重提,提起了那段湮灭在时光里的小插曲。
陆城遇随着她的话,很快就回忆起那件事——那个时候竞标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她以手伤为由要求住进陆公馆,他自是认定她是为了标底而来,所以准备了一份假标底放在书房,同时暗中扶持俞氏,最终,俞氏得标,而AS因为报价超出标底,直接被判定为废标出局。
他还记得,AS的报价恰好低于他的那份假标底五万元,所以他一直都很肯定她一定偷看了那份标底,否则不会那么巧,可是她现在提起这件事……(039)
南风笑得荒唐:“现在我告诉你,那份标底,我根本没有看!”
陆城遇浑身一震,双手倏地按住她的双肩,瞳眸刹那间剧缩。
“如果你相信我,就不会设那个圈套,就不会认定我做得出那种事情,就不会将那样一个罪名一直扣在我头上!”
谁会相信呢?
那份摆在她面前的标底,她根本没有看。
可是却偏偏那么凑巧,她写出了一个和假标底相近的数字……所以,包括他,包括盛于琛,包括兰姐,所有人都认定她一定偷看了标底。
可事实是,她没有。(040)
她要求住进陆公馆,根本不是为了标底,从来都不是。
南风都忍不住发笑,他以前总是把他们‘有缘’的这种话挂在嘴边,可她和他,有时候的确‘有缘’得令人匪夷所思。
“为什么?”他的手在收紧,是他隐忍的情绪,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到底是为什么?”不是为了标底,那你是为什么重新回到我身边?
南风脊背贴着墙,微仰着脸,扬起的嘴角要笑不笑:“我是怕你又把我忘了呀陆少。”
那时候他对俞瑶颇感兴趣,她担心他看上俞瑶,担心他有了新的情/人后又将她忘记……很可笑对吧?她现在想想也觉得可笑到不行,她甚至想敲开那个时候的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要不是脑子进水,她怎么会为了一个只把她放在情/人的位置,一百天期限一到马上分手,毫不留恋决绝凉薄的他,想方设法地接近,只希望他不要再将她忘记?
陆城遇的喉咙明显滚动了两下,黑白分明的瞳眸在一眨眼间爬满了血丝,他的情绪捉摸不透,像是有点气……?有点怨……?有点恨……?只是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到底是对她的还是对他自己的。他看了她好久,最终低下头去拥抱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沉凉地呢喃:“南风。”
“陆城遇,我曾用心爱过你,但在你利用我的爱将我和我哥置于死地的时候,爱过你,就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恶心的事情。”
说罢,她遽然将他推开。
记得谁说过,这个世上最伤人的感情,不是不爱,而是曾经爱过。
南风对他的情感已然漠不关心,当初怎么都拉不下面子说的话,现在说出来,无论能不能刺到他,她皆是一身轻松。
刚才像一座山似的男人,被她推着往后退了两步,那张长年累月都是云淡风轻的脸上快速掠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抿紧唇,只将颌骨咬得死紧,脸上褪了血色,有些苍白。
南风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也趁机呼吸一口没有他气息的空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心下微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控——她有必要跟他说那么多话吗?
这会儿冷静了,不过她也笑不起来,只清清冷冷地问:“陆董事长,我说过,我今晚只是来和你谈俞家庄的买卖,如果你不想卖,直说就行,省得浪费彼此时间。”
陆城遇阖上眼:“明天早上,我会让人将转让合同送去你住的酒店。”
这一趟也算没白来:“谢谢。”
目的已经达到,南风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来,她说了声‘告辞’就走转身而出,带上丽莎,离开了陆公馆。
陆城遇在她走后,还在原地站了许久,像一块礁石动也不动。
不明情况的佣人走过来说:“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上桌吗?”
“晚餐……”陆城遇唇微微扬起,不瞬化为轻嘲。
和她的这顿年夜饭,到底是没吃成。
佣人等不到他的答复,又试探性地喊一句:“少爷……?”
“撤了吧。”陆城遇留下三个字,转身上了三楼,关上了书房的门。
转角处,有一抹白色身影已经站了很久很久,她刚才一直在看楼下的情形,这会又盯紧了紧闭的书房门。
……
回酒店的路上,丽莎在前面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南风,担忧地问:“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南风望着窗外,脸色不动。
丽莎心下悸悸:“小姐,我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和陆董事长单独见面比较好,就算要见,我们也要多带几个人,以防他再那样冒犯您。”
“不会有下次。”南风收回视线,淡淡地道,“他既然没有答应离婚,那就让乔律师准备上诉吧。”
“是。”
南风敛了瞳眸,今晚因为被触及往事她才重提当年的浦寨项目,也才想起,他认定她偷看标底后,曾对她说的一句话——人都是要为自己所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039)
她已经为爱上他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
现在,该轮到他了。
……
快到酒店时,丽莎眼尖地看到大门口停着的出租车下来两个人,是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男人那头浅亚麻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她先是愣了愣,旋即惊喜地喊:“小姐,您快看,那是谁!”
南风看了过去,那边的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原本要进酒店的步伐停下来,转身,望向她们车子的方向。
距离越来越近,男人那张脸也看得越来越清楚,冰天雪地里,他偏白的肤色和身上浅色系的装束,衬得他有点儿一尘不染的味道。xǐυmь.℃òm
“南衍……?”南风几乎以为自己的产生错觉了,旋即她又看到他怀里抱的孩子,欣喜涌上脸庞,车子一停下,她立即就推开车门跑上去,“绵绵!”
厉南衍将绵绵放下来,小不点也一摇一晃地朝南风跑去:“妈妈!”
南风蹲下来张开手,让她扑个满怀,拥抱到她柔软的身体,她今晚那些压抑和低潮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柔软。
“妈妈,绵绵好想你啊。”绵绵抱着她亲了两口,又用凉凉的脸颊和她蹭着。
南风也亲了亲她的脸:“妈妈也很想绵绵。”她将她抱了起来,紧紧的,舍得不放下。厉南衍走到她们面前,她诧异又喜悦,“你们怎么会来?”
厉南衍双手落在长风衣的口袋里,越发显得身姿落拓颀长,表情很自然地道:“绵绵想你,吵着闹着要见你,哄都哄不好,正好我不是很忙,就带她来了。”
南风看向绵绵,绵绵嘟着小嘴巴说:“才不是呢,明明是daddy说要来见妈妈,绵绵才跟着daddy一起来,是daddy想妈妈。”
把锅推到一个两岁孩子的身上,还遭孩子当面拆台,就算是厉南衍也难得生出一点尴尬,别开头看着远处的雪景,露出的耳朵染上一丝绯红。
南风凑到他面前,啧啧摇头:“堂堂希尔伯爵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撒谎,也不嫌臊。”
厉南衍忽而低头,反过来问她:“怎么?你想听我说我想你?”
南风推开他:“去,我是怕你把绵绵带坏,她才几岁,别把撒谎这种坏习惯带到她面前。”
厉南衍认错:“好吧,绵绵,是dad不好,dad不应该嫁祸你。”
绵绵不太能理解‘嫁祸’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厉南衍是在跟她道歉,于是就礼尚往来地也认了个错:“是绵绵不好,绵绵不应该告诉妈妈dad想妈妈,下次绵绵一定不会告诉妈妈dad想妈妈。”
南风忍俊不禁,似笑非笑地看着伯爵大人。
“……”厉南衍真想把这个小鬼头送回莫斯科,“行了别说了。”
回到套房,南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九点多:“你们刚下飞机,还没吃晚饭吧?”
“嗯。”厉南衍深深幽幽地看着她,“你吃了?”
南风耸耸肩:“也没有。”
厉南衍嘴角扬起,心情比刚才还好的样子:“那就一起吃。丽莎,去点几样菜送到房间。”
“是。”
绵绵窝在南风的腿上,玩着一个摆件。厉南衍蹲到她面前,轻声问:“绵绵,困不困?要不要先睡一会儿?等会儿吃饭了再叫你怎么样?”
绵绵糯糯地说:“好啊,我要睡在妈妈的床上。”
南风抱起她:“好,妈妈带你去。”
她将绵绵放在自己床上,盖上被子,看着她睡着了才离开/房间。
厉南衍已经脱掉了风衣,内里是一件米白色高领羊毛衫,看见她时便问:“和他谈崩了?”他知道她今晚去陆公馆,是因为答应陆城遇陪他吃年夜饭,可她刚才说她也没吃晚饭,所以他才会猜测他们谈崩了。
南风倒了两杯热水,递给他一杯,顺步走到落地窗边,这里是酒店的二十四楼,可以俯览半个榕城,因为是除夕夜,全城的灯光都亮起来,就像一盘五颜六色的宝石。
“不算,他答应明天把俞家庄的转让合同给我,总的来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说着,南风回头看他:“既然你也来了榕城,要不要露个面?”
厉南衍来之前都已经想好,略一颔首:“正月初三,陆氏有个宴会,我和你一起参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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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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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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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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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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