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垂花拱门处,款步走来一个窈窕女子,仅着白色中衣,长发披垂,显见是睡醒之后便跑了出来。
正是微浓。
此刻她神色冷冽如冰,目光也泛着淡漠,遥遥扫过云辰和竹青,最终落在地上的锦盒:“那是什么?”
竹青慌乱地看了云辰一眼,二话不说便弯腰去捡锦盒,眼见快要拿到了,又听“咻”的一声响,另一枚暗器正中他右手穴位。不过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暗器是一枚小小石子。
“盒子里是什么?”微浓寒如冰霜的声音再次传来。
云辰蹙眉不语。竹青此刻也是双手发麻,没了一丝力气。
微浓冷冷盯着地上的锦盒,一步一步逼近而来,口中对着云辰发问:“盒子里是什么?你要救谁?”
云辰垂目,兀自拾起锦盒交给竹青:“你先去办事。”
“不说清楚,谁都不许走!”微浓倏尔拔高声音,眨眼间已到了竹青身边,左手重重按在那锦盒之上。
“我弟弟危在旦夕,你先让竹青去救人,剩下的事我们再说。”云辰意态坚决。
“我还能信你吗?”微浓依旧是那般淡漠的眼神,淡漠地抬眸看他。
云辰心中一痛,但此刻已来不及向她解释,作势欲伸手将她打昏。
奈何微浓早有提防,闪身一避躲了过去。竹青觑着这空档矮下身子,抱着锦盒撒腿就跑,瞬间便逃脱了微浓的钳制。他边跑边喊:“来人啊!来人!快拦住她!”
微浓看到他拼命地往外跑,心头一恼,提气欲追,却被一片白色衣袖挡了下来。与此同时,门外的侍卫们听到动静,纷纷闯了进来,将微浓团团围住。
“不必再追,来不及了。”云辰在她耳畔低声阻止。
微浓并无丝毫惧意,冷眸微眯,一把挥开他的手臂。
云辰恐她真会追出去,无奈之下只要故技重施,再次朝着她后颈砍下手刀。
微浓这次没能逃脱,脑后一痛,神智立即混沌。她晕倒的一瞬间,云辰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也看到了她的眼神,愤怒、痛恨……
演州地处北方,不比楚地或燕国四季如春,如今虽是九月底的时节,已是风如刀刮,寒气凛凛。云辰抱着微浓仅着中衣的身躯,薄薄衣衫之下是窈窕起伏的曲线,他已感知到她的肌肤冰冷而僵硬。
“退下吧!”云辰紧紧抱着微浓,不想让侍卫们看到她这个样子。
侍卫们都知道微浓是谁,各俱无话,又纷纷退下。
云辰径直将微浓抱回房中,命小猫儿烧了热水替她擦身,而他自己则走到门外,任由冷风铺面,吹着他空荡荡的心。
唯有竹青的那句话不停在他耳边盘旋回响,像是一句魔咒:“义军就说……说咱们是苟延残喘瞎折腾,还说复国是痴人说梦……”
痴人说梦。
云辰缓缓阖上双目,才发现手中还一直攥着明尘远那纸书信。不用再看第二次,他也能清清楚楚记得上头写了什么。
“楚地起义两月,其间利益之争,内斗不止,以致楚人怨声载道……”只这一句,已经深深灼痛了他的双目,刺痛了他的心。
他知道楚人是中了怀柔之策,被明尘远的刻意示好所打动,但这恋故之情实在也太过廉价!
不知过了多久,云辰耳畔乍然响起“咣当”一声,紧接着屋内传来小猫儿的惊呼:“小姐!”
云辰立刻从悲愤之中惊醒,连忙跑进微浓屋内,便瞧见水盆打翻,热水洒了一地,小猫儿手足无措地拦着微浓:“小姐,您别糟蹋自己的身子!”
“猫儿你退下!”云辰一声命令,小猫儿略有担忧地看了看两人,才慢吞吞地告退。
云辰挡在内室门口,看着微浓轻叹:“看来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微浓立即抚摸自己隐痛的后颈,警惕地后退一步,神色防备:“这种手段都能使的出来,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云辰觉得下一个话题,会让微浓更加愤怒绝望,故而也没有再刺激她,只道:“你伤势未愈,不能着凉,穿好衣裳我们再说。”
“你现在就说清楚!”微浓倔强言道,明眸大睁,根本不在乎自己披头散发、衣衫单薄。
云辰见她执意如此,只得走近几步,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
一股独有的桂香徐徐袭来,带着某人的体温,曾几何时,这是微浓最熟悉也最喜欢的味道……但此刻,她分外抗拒。她不禁垂下眸子,捏紧身上的白色衣袍,狠狠扯下。
这一幕激怒了云辰,或者用“刺痛”更为合适。他忍着心头所有情绪,强硬表态:“你若不穿衣裳,我也无话可说,我们耗着。”
“云辰!”微浓心头怒火中烧,整个人气得瑟瑟发抖。
“我在外头等你。”云辰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走出内室,走到外厅。
是的!他需要时间冷静,他更需要思考一下,将来他要怎么办,他要拿微浓怎么办!
可他还没想好,微浓便已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你可以说了。”
云辰循声看去,门帘处,微浓衣装整齐,还披了一件白底绿萼梅的披风,头发松松绾就,没有任何装饰,整个人显得清冷无比。
也令他感到遥不可及的距离。可他怨不得别人,是他亲手把她变成这般模样,把她从以前那个热情的、执着的、对他无比依赖信任的微浓,变得如此冷漠。
是他亲手把她推开。
“你要问什么?”云辰醇厚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如管埙般悦耳动听。
可微浓只觉得刺耳难当,出口的话语也更加尖刻:“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别装。”
至此,云辰也终于说出了实话:“锦盒里的确是月落花。我要用它救楚琮。”
微浓其实早已猜到,然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无比愤怒:“那你为何骗我?是怕我偷?还是怕我抢?”
云辰不语,算是默认。他从座椅上缓慢起身,朝微浓走去,耳旁是她声声血泪的控诉:“我在你心里就如此卑鄙?如此下作?我竟要用偷的抢的?”xǐυmь.℃òm
微浓死死攥着披风的两角,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千言万语,无数悲愤,唯有化成凄厉的两个字:“云辰!”
她难掩眸中失望之色,她似乎在笑,可眼眶已然泛红:“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没有脸问你要,没有脸!就算我要救他,我也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拿出来,而不是用无耻下流的手段去偷去抢!你不要用你龌龊的眼光看我!我和你不一样!绝不!”
微浓话到此处,情绪已经万分激动,眸中泪光晶莹剔透,随着她浑身的颤抖簌簌而落,一颗一颗,都是她曾对他的感情,现在,消耗殆尽。
云辰自知已经没有资格解释,更没有资格再替她擦拭泪痕,唯有保持沉默,继续听着她的控诉。
可是她那句形容,那掺杂着强烈厌憎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把煞气非常的锋刀,一刀一刀将他凌迟处死,残忍至极、毫不留情。
龌龊。她说他龌龊。
他是一个龌龊的人。
而微浓的控诉仍在继续:“我扪心自问,从追到黎都开始,我桩桩件件对你毫无隐瞒,但你却一直在骗我!防布图、月落花,你从没相信过我!”
“难道就因为我是燕国人,我就该承受楚国人的憎恨?就该一而再再而三被你欺骗、被你利用?”微浓只觉得备受侮辱,声泪俱下地质问:“云辰!我就这么下贱?!你就这么狭隘,这么不肯相信我?!”
“不,你不是。”云辰缓缓阖上双目:“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微浓摇了摇头,眼泪如漶漫的洪水决堤而出:“如今说什么都太晚了,就算你有一千个理由是为了我好,这种手段我也承受不起。”
是啊,一切都太晚了。此刻微浓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抬眸只能看到一片白色的人影,那曾经熟悉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如此令人心痛,她渐渐地再也看不清他,再也看不清过去。
“如今你心里只有复国。那你就去吧,和燕国打,和宁国打,和姜国打。使出你浑身的解数,用无数的阴谋阳谋,把九州搅得天翻地覆……”微浓无比失望:“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去恢复你楚王室的权力,去称霸九州,去做皇帝,无休止地打下去!”
这一次破天荒地,云辰闻言没有反驳,没有解释。因为,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微浓仍旧沉浸在疼痛里难以自拔,于泪意朦胧之中缓缓笑了:“你赢了,你真的赢了。从今往后,夜微浓的一切原则将不再适用于你,你就继续复你的国,做你的云辰,从前种种我们一笔勾销,下次……下次再见……”
她深深抽噎:“我们就是陌生人。”
“陌生人……”云辰喃喃自语,这三个字竟致他难以呼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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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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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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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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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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