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反手将微浓的柔荑握在掌心。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却蕴藏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悲伤,似不舍,又似割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说完这一句,他便让陈功折拉住微浓,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这一刻,微浓突然有些憎恨他。憎恨他的决绝,憎恨他的铠甲,憎恨那冷硬的耀眼的金芒,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眸,令她泪如雨下。
“楚璃!”她被陈功折死死钳制住,痛哭得不能自已,可无论她如何挽留、如何呼唤,那个身披铠甲的男子竟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笔直的背影,是他身为一国太子最后的骄傲。
*****
自楚璃走后,微浓便开始魂不守舍,她将惊鸿剑缠在腰间,就连睡觉都不肯解下来,夜里偶尔还会发噩梦。初一与元宵都担心不已,变着法儿给她做美食,可她还是日渐消瘦。
正月里虽然停战,但时不时会有关于两国的消息传来。譬如楚国太子已经抵达了前线,譬如誉侯楚珩自告奋勇充当前锋,譬如燕国又增补了五万大军……
而最最令人诧异的一个消息是——传说楚王为了泄愤,已将楚太子妃、燕国青城公主凌迟了!
当微浓听到这个消息时,时节已是二月初。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死讯”的缘故,燕军立刻发兵奇袭,由明尘远任先锋将军,三日内又攻下一城,并且残忍地屠城焚尸,扬言“以慰青城公主在天之灵”。
消息传来,微浓心乱如麻,兀自陷入痛苦之中,一时担心楚璃的安危,一时又担心他会听到这个假消息,更担心聂星痕还会做出什么冷血之举。
直至二月初八,元宵一大早去上街采买食材,陈功折也在园子里练剑,初一觑着空档悄悄将她拉到屋子里,低声说道:“公主别担心,奴婢今早已设法给燕军传了信,教他们知道您平安无事……”
“你说什么?”微浓闻言勃然大怒:“你怎么给燕军传的信?”
初一却没回答,只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恳切地道:“公主恕罪,奴婢已将咱们的藏身之处告知燕军了……”
“啪”的一声脆响,初一的话语被骤然打断,她捂着火辣辣的左颊,淡淡垂眸续道:“公主,依照如今的形势,咱们继续留在楚国必死无疑,所以奴婢才斗胆……”
“好一个‘斗胆’!谁给你的胆子?!”微浓惊怒交织,一把拽起初一,恍然醒悟过来:“你是燕王放在我身边的探子?是不是?”
初一面色平静地回:“公主说得什么话,王上是您的亲生父亲,您怎么能唤他‘燕王’呢?”
“那他当我是他女儿了吗?”微浓气得浑身发抖:“他若顾及我的死活,能来攻打楚国吗?”
初一抿着唇,不再说话。
微浓也知如今不是发火的时候,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质问她:“你是怎么给燕军传递消息的?谁是你的同伙?元宵是不是也……”
“元宵什么都不知道!”初一立刻表态,也不再隐瞒微浓,直言道:“公主,您太单纯了!哪个国家没有探子?哪个王宫里头没有细作?楚王宫有几个‘自己人’很奇怪吗?燕宫里也有楚国人,只不过他们藏得深,咱们没找到罢了!”
“你倒是理直气壮了!”微浓冷冷讽刺她:“也就是说,你从来没将我当成过主子,你来楚国是做探子的?我的一举一动,你都传消息回去了?”
初一只得低着头,闷声默认:“奴婢并非有意欺瞒,还请公主恕罪。”
“好,好!你也知道是欺瞒?”微浓气极反笑:“我当你是姐妹,是自己人,你就这么对我?那你回去找你主子去吧!不送了!”
微浓说着便要张口去唤陈功折,可她连半个字都没机会喊出来,便被初一一把捂住了口:“公主!您怎么如此固执!如今楚军节节败退,即便太子亲征也改变不了败局了!您还指望楚太子回来救您吗?若楚国当真亡了国,他恨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念着您?”
初一死死捂着微浓的嘴,不让她发声,又急切地续道:“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去燕军大营!敬侯殿下早已递了消息进来,让我们务必保护您的安全!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她一口气说到此处,感到微浓渐渐停止了挣扎,她才松了口气,低声劝道:“是奴婢斗胆冒犯您了,只要您不再张口喊人,奴婢就放手,咱们好生说说话,可以吗?”
微浓的脖颈僵直了片刻,才迅速点了一下头。初一便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还不忘连连道歉。
微浓只是狠狠盯着她:“咱们朝夕相对三载有余,我到今日才晓得,原来你会武!掐穴位掐得可真准呢!”
初一没否认,叹气道:“不管您信不信,奴婢是希望永远没有出手的机会。”xiumb.com
微浓闻言沉默一瞬,没再纠缠她的背叛,又问:“你的主子到底是谁?燕王?还是聂星痕?”
这一次,初一没有立即回答:“这有区别吗?”
“有区别。”微浓毫不客气地道:“你是从燕宫出来的,若是受了燕王指派,那便是王命在身,我不为难你;但你若是聂星痕的人,那就是违背圣意私相授受,我为何要信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可据奴婢所知,敬侯殿下很关心您。”初一如是回道。
这下微浓听明白了,双手不禁紧紧握拳,咬牙恨道:“原来你真是聂星痕的人!”
“不,”初一摇了摇头,“奴婢只是燕国人,一切有利于燕国的事,奴婢都会去做的。”
她话到此处,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微浓:“奴婢不明白了,您是燕国的公主,为何对自己家国颇有微词?如今这种局面,您不是应该果断站在燕军的立场上吗?难道你要为了楚太子而背弃家国?”
这本就是微浓最为矛盾之事,她也一直在为此纠结不已。可眼下听到初一这番话之后,她反而越发抵触燕军了。她想起了在楚王宫里看过的书,那些史籍中寥寥几笔的战役,这一刻,竟如此鲜明而深刻地浮现在了她眼前:旌旗、战鼓、铠甲、冷箭,山河的掠夺,震天的厮杀,累如山高的尸骸,将士们的亡魂……
“我为何要站在燕军的立场上?”微浓凉凉地看着初一,就像在看一只怪物:“他们残忍地屠城掠地,你难道还要替他们摇旗助威?这就是你所谓的忠于家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
初一似被问住了,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半晌才回说:“我只知道我是燕国人,我不想看到燕国输。无论是主动攻击也好,被动御敌也罢,我只想燕国能赢!若是王上能统一九州,我相信所有燕国百姓都会以此为荣的。”
“依你之言,即便是燕国先破坏盟约侵略楚国,你也要拍手叫好?”微浓更加难以置信。
“您这是偏见!”初一迅速反驳:“在您心里已经偏向楚国了,所以无论我们怎么做,您都觉得是侵略!”
“这本来就是侵略!是燕国一方撕毁盟约,用下流的手段偷袭了楚军!”微浓忍不住质问初一:“你在楚王宫三载,楚人待你如何?难道你要为了你那狭隘的愚忠,眼睁睁看他们受死吗?燕国这是逆天而行,迟早会有报应的!”
初一见微浓正在气头上,也不再与她争执,决定退一步劝她:“总而言之,如今您的处境很不好,留在楚国实在是危险。不若先去燕军大营,若是两国最终言和,您再回来就是了。”
“我若走了,还有脸再回来吗?”微浓已是看得通透,神色坚定地回绝。
“可是……楚太子这才刚走,您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里太危险了!”初一着急劝阻。
“不会的,楚璃亲征之后,楚王便不会再捉拿我了。”微浓说起楚璃,情绪也不再焦急忧虑,语气漠然地道:“你走吧,去告诉聂星痕,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回去。”
“公主!”初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微浓抬手阻止:
“有些事你不清楚,且不说燕楚交恶孰对孰错,但凡聂星痕还在燕军大营,我就绝不会踏足那里一步!”她说完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他若敢耍手段来绑我,我就自尽于此!”
微浓最后四个字说得冰冷无比,眼眸也好似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使得初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也无话可劝。
微浓也不再去看初一的表情,推门便欲往外走,然而屋门刚被推开,她便僵在了原地——陈功折正抱着佩剑,冷冷地站在门外,满目杀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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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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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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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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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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