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巡洋舰在一条坑洼不平的林中路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看到一排圆木修建的房子,屋顶和围栏也都是圆木,典型的鄂伦春族传统风格建筑。木屋院落不远挂着一块铁皮指示牌,用铁丝固定在树干上,指示牌上有一行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刷写的字“护林巡林站”。夏木开着从租车公司租来的巡洋舰抵达护林站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五点多,正赶上了林场的落日。
“是小夏啊,我还说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会有人来。”
穿迷彩装的护林员老周听到车声,从木屋里出来。一条大黑背兴奋地扑来扑去。夏木过去揉了揉黑背的脑袋:“松果,乖,是不是想我了,松果好像比以前胖了点……”
“上岁数了,不爱动,就爱趴在廊檐上晒太阳,连巡林都懒得去呢。”
“林业局会安排新的犬过来吗?”
“会,快了。”
“那松果怎么办?”
“跟我一起退休,我给他养老送终,再有半年,我就告老还乡了。”老周眼神柔和地看着黑背,“到时候你要想看松果,就到我家,我在林场边的村子里租了个院子,专门收养林场退休的犬,照顾这些老家伙。”
“能这样退休,也挺幸福的。”夏木若有所思地叹道。
红日正在松林后慢慢地沉下去,细密的针叶如羽毛一般包裹着红日。
老周对落日已经习以为常,那是他一天分界线:“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替我姥爷办个简单的葬礼,把他和我妈安葬在一起。”
“你姥爷是烈士,林业局发了一笔抚恤金,你抽空去领一趟。”
夏木脸被落日照的火红:“他的宿舍还没有收拾吧?我想去看看。”
“今晚上就住这儿,你也大半年没有回林场住了,肯定很想念,晚上我熬点白菜大肉炖粉条,再炸个花生米,你陪我喝两口鹿茸酒,我亲手泡的,大补。你念警校,能喝酒吗?”
“没关系,只要没人去告状。”
夏木把巡洋舰开到院落里,打开后备箱拎下行李箱,拎着走进了最左边的小木屋。
黑背兴奋地扑腾着,想要跟着进去,被老周一把拉住:“不要打扰你小夏哥哥,让他和老夏,单独待会儿,”黑背支吾了一声,怏怏不乐地趴在了回廊台阶上,头却不甘心地望着小木屋,希望夏木来陪它玩。老周坐在黑背身边抓了抓它耳朵,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去年十月二号,松果不知道吃了什么坏东西,拉肚子拉出了血,老周请假带它去城里看病,原本在市区的家中轮休的夏援朝被临时叫到林场替班。结果,就在那天,出了大事故。两个盗猎分子闯入林场,想在大雪封山之前,抓一只黄喉貂,据说买家出了二十万要货。盗猎分子没有开车,背着笼子和口袋,从无人踏足的野路,翻了两道山梁,在林中躲躲藏藏七八天,才抓到一只黄喉貂。原路返回的时候,他们却迷了路,意外撞上了巡林的夏援朝。夏援朝拿出随身携带的双管散弹猎枪,朝空地开了一枪,以示警告,盗猎分子不肯放弃马上就要到手的二十万,抽出砍刀想弄死夏援朝。夏援朝开了第二枪,当场击毙一名盗猎分子。另一名盗猎分子,则利用夏援朝换子弹的机会,冲过去照着胸口捅了他一刀。老夏当过兵,是个硬汉,即便胸口插着刀,也不肯倒下,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盗猎分子被这尊怒目金刚给吓傻了,逃跑的时候一脚踏空,摔下了悬崖。盗猎分子被林场公安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医院的人说他脑神经被血块挤压,康复之后会永久失忆。老夏则躺在泥泞中,手中紧握猎枪,断了气。老夏死后,林场下了一场大暴雨,黄豆大的雨滴一瓢一瓢地浇向大地,老夏的血和雨一同化成了滋养森林的地下水,如他所愿,变成了树林的一部分。不过,大雨也破坏了案发现场,前来勘查的森林公安和刑警无法查清楚这场惨烈枪战的所有细节,只得出“现场发生过激烈的打斗,一名盗猎分子死于猎枪,另一名意外坠崖,永久性昏迷,护林员夏援朝则因心脏被锐器刺穿,当场毙命”的结论。林场公安通过老周,找到了夏援朝唯一的亲人夏木,当他们得知夏木是警校学员时,都流露出了超乎寻常的同情。夏木得知姥爷去世的消息后,并没有回来办葬礼,而是留在学校继续上课。那年冬天放寒假后,夏木也没有像往年一样回到林场过年。有人说他母亲被人杀了,埋在林子里,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又遭到了不幸,他受到了刺激,不敢面对过去。有人说他听到噩耗后打算自杀的,被人发现救了下来,学校害怕他想不开,不让他离校回家。总之,夏木没有回林场给夏援朝办丧事,林业局的人只好暂时把尸体送到殡仪馆,嘱托工作人员要照顾好遗体,等夏木回来。
老夏的死,最内疚的人是老周,如果那天他没有请假,躺在殡仪馆的人应该是他。
老周从菜窖里挖出一块白菜,一边撕菜帮子准备熬菜,一边想该如何告诉夏木真相。
不过,事情并非如老周所预计的那般难以开口,至少在夏木的角度,姥爷的死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这么说,并非因为林场的警察通知了校方,而校方又通知了他,并安排专人帮他做心理辅导,而是因为姥爷死的时候,夏木就在身边。
去年十月一号,学校放了七天假,原本打算留校打工的夏木突然接到了“未经学校批准禁止学生在外进行社会实践”通知。听说大二某学弟为了赚生活费,突发奇想,打着“警校生”的招牌开了个私人侦探社,专门调查各种偷情、离婚案,结果在偷拍男小三和富婆出轨的时候被对方抓了个正着。男小三从他身上搜出了“侦探社”的名片,还觉得挺恶搞,当他看到书包里的警校学生证的时候,立刻变了张脸,拍下了名片,证件和人,公布到了网上。视频瞬间引爆全网,警校生想当名侦探的话题热议不断,进而牵连了其他学生。禁令之下,夏木只好改变计划,返回林场看望姥爷。
十月二号晚上,他回到家里,姥爷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他最爱吃的皮冻肉和猪肉大葱馅饺子,正要下锅煮饺子的时候,老周的电话来了,他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随便吃了两口东西,赶去林场替老周值班。凌晨一点,夏木和姥爷抵达林场小木屋的时候,老周已经带着松果离开,去了宠物医院,因此老周并不知道同行的人里还有夏木。
十月三日上午八点,老夏带着猎枪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在警校养成了晨练习惯的夏木正好跑步回来,便洗了把脸,跟老夏一起出发。上大学之前,夏木经常跟姥爷一起巡林,对此二人早都习以为常。
巡林有固定的路线,通常是围绕消除火灾隐患和保护珍稀动物而自然形成的路线,但现代化的林场多了一项检修“红外相机”的工作。红外相机是林业局为了研究野生动物活动情况而安装,观察点都设在比较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因此,遇到画面模糊,或是相机停止工作的情况,就需要护林员偏离固定路线,前去检修。那天的事故,与此有关。其中一台拍摄喜马拉雅貂(俗名黄喉貂)画面突然消失,老夏和夏木离开小路,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找到了照相机。他们发现,相机不是出了故障,而是被人为破坏,同时发现地上有凌乱的登山靴足迹,以及新断裂的树枝,方便面残渣和矿泉水瓶。老夏意识到有盗猎分子闯入,立刻让夏木用卫星电话联系林业局,汇报情况,请求增援,然后支棱起耳朵,抽出双管猎枪,像头猎豹一样,扫视周围。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没等电话打通,盗猎分子就从掩体后冲了出来,用铁棍打晕了他们,抢走了猎枪和电话。
再次醒来,夏木和夏援朝已经被小拇指粗细的绳索反绑在了一起,其中一名盗猎分子正在将一只刚捕获的黄喉貂装入铁笼,另一名盗猎分子则端着双管猎枪,看着二人。夏援朝劝他们别犯法,非法盗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会判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再加上绑架护林员,起步刑期都是十年,甚至要把牢底坐穿!盗猎分子被夏援朝的话激怒,狠狠地给了他一枪托,说话就要开枪。抓貂的人摁住了他,说:“开枪声音太大,会被人发现,用刀,”说完,扔给了他一把砍西瓜的长刀。二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灭口的。盗猎分子让二人站起来,将他们驱赶到山坡前,打算在坡上下手,这样杀人之后,尸体自然就会滚落山沟,省的他费事儿搬运尸体。
从地上站起来的瞬间,夏木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开始反手磨绳子。夏援朝看了夏木一眼,开始跟盗猎分子搭话拖延时间,说你们抓错了,那不是黄喉貂,值不了二十万,真正的黄喉貂体长要更长一些,毛色也更加鲜亮,我是护林员,在这林子里呆了几十年了,我不会骗你们,我可以带你们找到真正的黄喉貂,只要你们别杀人。盗猎分子被夏援朝糊弄的一愣一愣,眼看就要上当的时候,突然发现揣在夏木口袋里的学员证,掏出来一看,才明白他们闯了大祸,绑架了一名“准警察”。夏木的身份打消了他们的犹豫,持刀的盗猎分子一刀刺破了夏援朝的心脏。夏木受到刺激,发疯地挣脱开绳索,扑到盗猎分子身上,抢回了猎枪,并一枪将他打死。抓貂的人见夏木发了疯,扔掉铁笼子,疯狂逃窜,就在这时候,夏木开了第二枪,不过,这一枪打空了,刚弹珠镶嵌在了树干和空地泥土里。盗猎分子吓坏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夏木走到他跟前,高高地举起了猎枪,用枪托一下,一下,又一下砸下去,直到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再后来,天就阴了,大雨铺天盖地袭来,冲刷着血,洗去了厮打的痕迹和足迹。
夏木抱着姥爷的尸体,在大雨中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直到他感受不到一点他的体温。在这半个小时里,他想过报警,坦诚一切,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报了警,警方就会调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虽然他是被迫杀人,可视为正当防卫,但第二个被他打成重伤的盗猎分子,则完全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围,辩方律师一定会抓住这一点,狠狠地咬他一口,就算法官同情,给予轻判,他也将以“防卫过当”的罪名,获刑三年以内。一旦背了罪名,他就会被警校开除,将来就不可能当警察。不当警察,就没办法调查白川案,就不能亲手抓住连环杀人犯。想到妈妈临死前的微笑,夏木最终下定了决心,隐瞒一切。夏木放下姥爷的尸体,鞠了个躬,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走到了奄奄一息的盗猎分子面前。对方还在发出含混而意义不明的声音,也许是在求他放过他,但夏木却已经心冷如铁。他将他拖到山坡上,推了下去,然后将猎枪上的指纹擦拭干净,塞到了姥爷的手里,制造了一个姥爷跟盗猎分子发生搏斗,开枪反击,后又被盗猎分子杀害的假象。m.xiumb.com
布置完一切后,夏木返回了巡林站,清理了自己曾经出现在此的痕迹,离开了林场。
大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直到夏木坐上返回警校的长途汽车,仍旧在下。大巴车在雨幕中穿行,离开新安市一百多公里的时候,天突然放晴了。阳光透过玻璃窗上的水滴,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夏木把手贴在玻璃上,就像抓住了一道彩虹,他知道那是姥爷在跟他说话,姥爷原谅了他不辞而别,希望他能继续自己的计划。而那时,警方才刚刚赶到林场,围绕夏援朝和盗猎分子的尸体以及案发现场周围的几棵树,拉起了警戒带。
“菜炖好了,酒也备好了,你饿坏了吧,”老周推开了门,喊了夏木一声。
夏木正在地上铺睡袋,老周想过来帮忙,但夏木拒绝了。这是一个仪式。2001年,姥爷把他接回林场的时候,护林站的条件还十分简陋,只有一间木屋,木屋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以及姥爷的所有生活用品。为了安顿夏木,姥爷跟管理处申请,盖了一间新的木屋。九月中旬开工,十月底完工。一个多月里,夏木每天都会撑开睡袋,躺在姥爷单人床旁边入睡。梦里,他闻到了刨花,墨线,清漆,铁钉,以及泥土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他感到安心的味道,铺在木床边的睡袋令他回忆起童年的美好时光,他想亲手完成。木屋落成后,林场下了一场雪,他和姥爷站在散发着清香的松木味的廊檐下,第一次说起了自己将来想做什么。
“你想报仇?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得先找到凶手,”姥爷意味深长道。
“我想好了,先考上警校,当了警察我就能调查这起案子,才能找到凶手。”
夏木离开白川后的第三天,冷小兵独自去了一趟市医院,看望沈雨。病房里,两个护士正在劝说沈雨,多住几天院,反正医院都会报销。沈雨却笑着摇了摇头,办理了出院手续。冷小兵进门的时候,沈雨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这么快就出院了?你的伤好了吗?”冷小兵问道。
对于冷小兵的到访,沈雨有些惊诧,不过她还是很平静的回答道:“没什么大碍了,只需要隔两天换一次药,回家静养舒服点,医院给了我半个月假期。”
冷小兵快步过去,帮沈雨拎住了提包,里面只是些毛巾牙刷之类的日用品,如同沈雨的身体一样,轻飘飘的:“我送你回家吧。你的车还在刑警队扣着,那可是重要的证据,技术队得仔仔细细地勘验取证,查清楚事故的真正原因,过一段时间才能返还给你,而且你车撞得很厉害,修好的话,少说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不用麻烦了,你一个重案队队长,日理万机的,”沈雨只想尽快摆脱冷小兵。
“不忙,一点都不忙,”冷小兵自嘲道:“托你的福,我被停职了,现在是闲人一个。”
沈雨愣住。
“这难道这一切不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冷小兵望着沈雨。
“冷队说笑了,我哪有什么计划,”沈雨并没有躲闪他的目光:“我在笔录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冷队你可是见证人啊,你不会连自己做过的事儿都否认吧?”
“我算什么见证人,我顶多就是一颗棋子,而且是输的一方的弃子……”
“输的一方,你是指刑警队吗?”
冷小兵点了点头。
“你们不是都已经抓住白川案的凶手了吗,怎么会是输的一方。”
“不光抓住了,而且还有足够的证据给他定罪,看起来,我们应该是赢得一方。”
“你应该高兴才对,噩梦终于要结束了。”沈雨笑着说道。
冷小兵想亲手撕开沈雨脸上面具,但,他只是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走吧,剩下的,我们路上慢慢聊。”
不等沈雨回答,冷小兵便拎着提包朝外走去,沈雨犹豫了一下,最终跟了上去。
车子离开医院后,并没有按直线距离奔向沈雨家,而是在城中绕圈。冷小兵故意把车开到了几个地方,试探沈雨的反应,类似于犯罪分子认罪之后的“指认现场”。
首先经过的是肖华军和肖腾飞父子“跳楼自杀”的烂尾楼,他从现场捡回来的那束白菊花已经枯萎衰败,但仍旧放在桌上,他不允许任何人动。每次看到枯萎的花,它都能想到沈雨亲手把肖华军推下烂尾楼的情景,他想她是内疚的,那或许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她内心依旧充满了负罪感,因此才会半夜三更偷偷跑到工地来送一束花。但此时,冷小兵却无法判断沈雨的真实想法。车子从烂尾楼旁边经过,沈雨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她始终望着远方,路的尽头。路面中央白色虚线如同一条无尽蔓延的省略号。
然后是榕城家园。工地林立的郊外,高耸的榕城家园如同突兀的闯入者。命案发生之后,周围的人都在传说,白川案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就住在附近。受谣言影响,小区内的住户大量外迁,当初抱着投资心态买房的房东急的直跳脚,有人甚至在小区门口拉起了条幅“榕城家园治安好,租客朋友安心住!”这条掩耳盗铃的条幅,不仅没有起到任何正向作用,反而加速了租客的流失。短短几天,榕城家园就变成了一座逃荒的公寓,小区里和门口挨挨挤挤排着几十辆搬家公司的车,等待着急欲逃离的人们。
“冷队,你好像绕的越来越远了,”沈雨依旧没有回头看。
“怎么?不喜欢故地重游的感觉?”
“没有来过的地方,何谈故地重游。”
她是个说谎的高手,微表情控制精确,反驳的语气既坚决又果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要相信她是无辜的了。但当车子在胡刀刀家楼下经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只是轻轻的一动,冷小兵心里却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肖华军、宁丽和胡刀刀的死都跟沈雨有关,为何她对前两个现场无动于衷——至少从表面上他看不出她的破绽,却对胡刀刀一案露出疑惑的神色?难道说,她并不知道胡刀刀已经被杀?
冷小兵猛然踩下刹车,路面留下两条黢黑的痕迹,沈雨回头看着他,面露一丝惊慌。
“我有一个搞电脑的朋友住在这个小区,我想带你认识认识。”
“可是……”
他没有给她回旋的余地,径直下车,走到了副驾驶位置,打开了侧门。
沈雨的目光不是惊慌,而是愤怒。下车的时候,她抓过手机,想要找个机会给胡刀刀发个信息或是打个电话,但冷小兵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拿走了她的手机。她几乎要表现出自己的愤怒,咒骂冷小兵,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就算冷小兵让胡刀刀和她当面对质,又能得出什么结论?胡刀刀也只是一枚棋子,并不知道她的底牌。
“他是个黑客,叫胡刀刀,沈雨,你对这名字有印象吗?”他给她设了一个圈套。
“黑客吗?你们警察会跟黑客交朋友吗?”她试图绕道而行。
“这么说,没听过胡刀刀这个名字啊?”
沈雨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冷小兵也没继续追问,带着他走进了楼洞。
案发现场依旧封锁着,七八条黄白相间的警戒线如同蛛网一样贴在门框上。冷小兵厌恶地啧了一声,他很讨厌这种浮夸的贴封条的方式,这一幕总让他联想到拙劣的影视剧场景。沈雨看到封条,则露出了惊诧的神情,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门框上。门框上的摄像头已经被技术队拆除带回了实验室,墙上只有几个膨胀螺丝留下的小孔。冷小兵看到沈雨下意识的反应,就知道她经常出入此地,知道门框上曾经装有监控。
冷小兵伸手撕开封条,用力地推了几下,虚掩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进来吧……”沈雨不解地看着冷小兵。冷小兵轻描淡写地说道:“忘了告诉你,我朋友刚刚被人给杀害了,现在正躺在殡仪馆的冷柜里,脖子上有一条这么长的口子,他看起来很糟糕,我有很多这样的朋友,他们都不太爱说话,但也不会拒绝任何人上门做客。”
一切都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冷小兵没有让她和胡刀刀对峙,而是带她进入了一个犯罪现场,死者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沈雨感觉到有人把手伸进了她的胃里,狠狠地搅动着。
“这里是案发现场,凶手用剪线钳剪断了门口监控线路,利用胡刀刀出门查看的机会,溜进了屋内,躲在门口,握着一把裁纸刀,等胡刀刀重新回到屋中的时候,他从背后偷袭了他,一刀切开了他的颈动脉,胡刀刀从轮椅上摔下去。忘了告诉你,胡刀刀是个残疾人,几年前出过一次车祸,半身不遂。就在这儿,他在你脚下这片地方断的气。”
沈雨猛然向后退了两步,地面上的暗红色如同滚烫的烙铁。
“按规定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但是,我现在已经被停职了,管他呢。”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你到底什么意思。”沈雨想要逃走。
“放心,胡刀刀不是你杀的,你不是嫌疑人,你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沈雨打断了冷小兵的话,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为什么怀疑我?”
“因为你是胡刀刀的好朋友,我想你现在不会否认了,五年前,胡刀刀出车祸的时候,是你救了他,把他送到了医院,住院手续上有你的名字,交警队的笔录里也有你的名字,你的手机装有反跟踪软件,如果我没猜错,是胡刀刀帮你装的。还有一点,胡刀刀生前一直在使用吗啡,你是医生,有足够的手段弄到违禁药品。”
“我想起来了,我是救过胡刀刀,但,吗啡……”
“吗啡不是重点。以你的手段,不会留下线索让我查到,对吗。我说了,你不是嫌疑人,你不仅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有人帮你作证……”
“什么?”
“我和夏木都可以帮你作证,胡刀刀遇害的时候,你正好在看守所,是不是很巧。”
沈雨听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困扰在她心头一个谜团被凛冽的寒风吹散了。那天,他之所以能够顺利地离开看守所,带着冰块和注射器,到榕城家园去杀害宁丽,并不是因为幸运,而是有人把胡刀刀给杀害了,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审讯被迫中断,大量警力投入到胡刀刀案中,她才得以从容不迫完成杀人栽赃的一系列行动。之前,她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并没有看到另一面。现在,冷小兵把她带到了阴影里,告诉了她背后的真相。这时候她才明白,她并不是赢的一方,而跟冷小兵一样,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利用她的人正是沈海洋——她的亲生父亲。他杀了胡刀刀,给她创造机会,诱导着她,一步步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杀人犯。她又想起了关于邪恶的本质。父亲的邪恶来自于内在,生而邪恶;而她则源于后天,为了对抗恶魔,变成了恶魔。屠龙者终究会变成恶龙。
“是沈海洋杀的胡刀刀,对吗?”冷小兵说出了恶魔的名字。
“他失踪了,十六年前我就报了警,”她冷冷地回道。
“看起来,你永远也不会说出沈海洋的下落喽?”
沈雨沉默地看着冷小兵。不过,冷小兵也不再需要她的答案了,因为他的手机上刚刚收到了支队长高鹏发来的一条信息:“找到沈海洋了,速回刑警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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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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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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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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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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