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另一张用自己身份证实名登记的电话卡,放回手机,装上电池,打开了手机。开机铃停歇之后,他打开一个文件夹,找到了自动备份在手机存储卡里的通话录音,点击播放键,喇叭里传来“爸爸,是你吗?”、“你在哪儿,我想见你”,从完整对话中剥落下来的声音片段,就像法医实验室里存储的器官切片,或是押在厚书页里的树叶标本,以局部准确无误地展现出了整体。没错,夏木这次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沈雨的声音。但在判断声音为真的时候,他又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漏在了遥远的地方。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夏木用力抓挠头发,在记忆里搜寻着。
忽然,一组音符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那是个单调的三音节,叮铃咚,通过大喇叭传播出来,那不是段音乐,而是个提示音,像飞机场提醒旅客登机的声音,但场景不是人潮涌动的候机大厅,而是一条僻静的走廊,三音节在走廊里单调地回荡着,反复着,“请017号到诊室就诊,请017号到诊室就诊”。他终于想起来了,记忆深处那在遥远的声音来自于市医院心身医学科。五天前,给沈雨送《调查取证通知书》的时候,在“微笑生活”义诊办公室门口听到的提示就诊的叫号声。记忆为何会把他带回义诊办公室的声场之中?难道仅仅是因为眼前和过去的两个场景中都出现了同一个沈雨吗?他立刻否定了这一判断,根据他的经验,记忆深处残留的模糊印象通常不来自于某一具体事物,而是关乎本能。义诊室门口的叫号声触动了他的本能,叮铃咚,单调的三音符让他感觉到了恐惧,恐惧的根源则藏在更深的记忆边缘。他头疼欲裂,恨不得拿起电锯切开脑子,在存储记忆的海马体里翻找。m.xiumb.com
那是什么?叮铃咚,那是什么?叮铃咚,那是什么?叮铃咚。
叮铃咚的声音突然从杂乱无章的噪音世界里分离了出来,变成了一条单独的音轨,飘荡着,寻找着,最终附着在了另外一个声音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杀人了……”,那是肖华军在跳楼自杀之前打110报警电话留下的录音。叮铃咚的声音就藏在这段录音后面,最隐秘最黑暗不可见的地方。让他感到恐惧,头疼欲裂的正是这段录音。
报警录音里为何会出现医院的叫号声?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勘察现场的情形,周围正在拆迁,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弥漫在空气中。周围并没有与医院叫号声类似的音源,肖华军的报警录音里不可能出现叮铃咚。除非有人用事先录好的肖华军的声音剪切了一段求助的的话,伪造了这通报警电话,而这段被剪切过的录音恰好收录进了微弱的叮铃咚声音。伪造录音并报警人忽略了这一点,留下这一漏洞。而具备以上所有条件,并能滴水不漏完成这一系列行动的人,只有沈雨。那通报警电话是沈雨打的,她出现在肖华军跳楼自杀的现场。肖华军杀害马煜的案发现场,那个负责善后的重心在左脚的足迹也属于沈雨。
夏木终于看清了恐惧的源头,沈雨,他默念着她的名字。
沈雨振作起精神,拿起手机拨出去,很快,听筒里传来了胡刀刀的声音。
“这么晚了,如果你不是寂寞无聊,就是有急事……”
“帮我查一个电话号码,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比如……”
“地址之类的有用信息,我明白,告诉我号码。”
“1719382****……”
听筒里传来一阵键盘敲击的声音,过了片刻,胡刀刀嚷嚷起来。
“看来打电话的人并不想让你找到他……”
“什么?”
“这是个虚拟号码,查不到机主信息,至于ip地址嘛,”胡刀刀发出了一声咯咯的怪笑:“格陵兰岛,所有伪装的ip地址都喜欢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因为不会有人傻到买一张船票,跑到冰原上去找人。”
“所以,一无所获。”
“可以这么说,不过,”胡刀刀得意洋洋地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有办法找到机主吗?”
“我可以试试,这号码看起来不像是电信诈骗的人用卡池养出来的号,而是有人出售的实体卡,可以正常使用的号码,我以前在电脑城开店的时候认识很多卖卡的人,他们都有些小把戏,我可以跟他们打听一下,看看有谁出售过这个号码,网上购买不太好查,地址有可能是假的,如果是面对面购买,那就走大运了,很容易就能找到买卡的人。”
“越快越好,我想……”
“早点见到他,他对你很重要,对吗?”
“谢谢你……”
胡刀刀又笑了起来:“等我好消息,阿弥陀佛保佑。”
挂断电话后,沈雨想起放在鞋柜上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纸箱。通常只有在生日的时候她才会收到爸爸寄来的礼物,但今天不是她生日,这次礼物寄来的时机很突然,似乎另有意图。她穿过客厅,来到书房,从抽纸盒里取出一副新的橡胶手套,戴好之后,走到鞋柜前,将纸箱从一堆快递件里抱出来,拿到了书房。
她先用台灯照亮箱体,反复转动,发现箱体表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比之前送来的任何一个纸箱分量都要重,轻轻晃动,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她没有急于开箱,而是先用手机对着纸箱拍了几张照,然后过去挪开伪装成书柜的暗门,从隐蔽的夹层隔间里取出一个现场勘查箱。她从里面取出指纹刷和指纹粉仔细处理箱体表面,正如她所预计,上面除了她和冷小兵的指纹,并无第三者的。她拿了一把裁纸刀,切开了崭新的胶带,打开了纸箱。纸箱里放着几样东西,她一一取出来,放在台灯下。
第一件是个铝制小盒子,约莫有正常文具盒一半大小,边角为圆头,铝盒表面没有任何标记或是字迹,只有一些磕磕碰碰的刮擦痕迹,从磨损程度来看,铝盒有些年头了。打开铝盒,里面是支10毫升的一次性注射器,以及两个装满液体的小玻璃瓶,瓶身上分别用油性笔写着“麻醉药”和“肌松药”的字样。
第二件是一个闹钟,老式铁皮闹钟,金黄色,机身漆皮部分脱落,闹铃和表面玻璃完好,有轻微磨痕,底部不是常见的双腿支撑,而是个10乘以20厘米的铁片,如同奖杯的底座,颇有分量,放置地面上则可以和瓷砖完美贴合。
第三件是一柄匕首,单刃,长度目测在20厘米左右,刀刃刚刚打磨过,异常锋利,在白色灯光下闪射出刺眼的银光。握柄为木质,两端木色较浅,中间颜色较深,类似于被把玩的核桃,经常被人把握所致。
第四件是一个信封,用指纹粉刷处理,同样没有指纹之类的痕迹。拆开信封,里面是三张照片和一张纸条。照片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长头发,扎辫子,穿着一身紧身服在跳舞。第二张是下课之后,女孩在舞蹈教室门口和同学挥手告别,看不太清人脸,背景却十分突出,是夜空下的舞蹈教室,霓虹灯闪烁着“桃桃舞蹈培训班”。第三张则是一个带浴缸的卫生间。入口右手为浴缸,浴缸顶端天花板上安装有浴霸,以及老式的带扇叶的排风换气扇,马桶在中间,梳洗台在入口左手边,未被拍入画面。卫生间的整体布局跟很多酒店的陈设很像,但从沐浴架上摆放的浴盐,乳液,进口沐浴露以及洗发水来判断,这应该是照片上女孩的住家——酒店公寓类住宅。照片背面写着“榕城家园b区2号楼3-302”,印证了这一判断。纸条上则详细列着少女每一天的作息活动规律,精确到半个小时之内。而红笔圈住的每晚八点半,则是她上完舞蹈课回到家的时间。
第五件则是一个档案袋,同样没有指纹和其它痕迹。拆开档案袋,里面放着而一些让人颇为费解的东西。一枚螺丝、一把梅花头改锥、一盘开封的鱼线和一小块白色的泡沫。螺丝头不是常见的十字型或是一字头,而是较少见的梅花头,需要配合那把特殊的螺丝刀才能使用。开封的鱼线,向外拉出一小段,端头打了个活结,打结手法特殊,用力拉紧活结之后,结会自然松开,重新变成一条平展的线。白色泡沫有指甲盖大小,像是从某个泡沫箱上抠下来一块,轻飘飘的,没有分量,亦很普通。
这些东西有些让人费解,尤其是三张照片和档案袋里的工具。沈雨将这些东西重新排列了一遍,麻醉药,肌松药,闹钟以及匕首她都很熟悉,在从刑警队翻拍回来的卷宗里,多次提到过它们——白川的作案工具。最后两件则令她摸不着头脑,尤其是档案袋里的几件工具,更是让她产生了一种参与密室游戏的错觉。她将目光停留在改锥,螺丝,鱼线和白色泡沫上,几番组合都未能解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她挠了挠头,转头看向照片,很快就被三张照片之中的一张吸引住了。她拿起带浴缸的卫生间的照片,凑在台灯下看,排风扇的铁篦子边缘有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黑点,似乎是一只苍蝇不小心入画,留下的身影,但苍蝇的边缘不会是弧线。她伸手触碰,似乎能透过相纸感受到黑点的质感,边缘光滑,内部粗糙,向下凹陷,就像月球上的环形山。她的头脑被环形山唤醒了,灵光一闪而过。为了验证脑海中的答案,她打开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排风扇的品牌和型号,很快,一张特写照出现在了视线里,她划动照片,看到了排风扇的左下方的螺丝,赫然便是一个梅花形的螺丝帽。黑点正是卸下螺丝帽之后留下的螺丝孔。沈雨一把抓过螺丝刀,恍然大悟,所有谜团都解开了,她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些东西背后的真正意义。
这是父亲最后送给她的礼物,也是父亲能否回到她身边的关键所在。
沈雨放下螺丝刀,拿起螺丝钉,紧握在手里,螺丝钉尖锐锋利的头扎破了她的手心,疼痛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猛烈。她摊开手掌,看到螺丝钉被血染成了红宝石。她想,那并不是螺丝钉,也不是红宝石,而是死神给她的通知书,未来她将亲手杀掉父亲,成为俄狄浦斯。但现在,她得按照自己的方式结束这一切,她拿出电话,拨出了何伟光号码。
“明天,我们进行最后一次治疗,不过这次我想换一个地方,为了能有更好的治疗效果,我想在家里帮你治疗,你同意了?太好了,记一下地址……
“榕城家园b区2号楼3-302,明天晚上八点半,我记下了。”
“明天见,晚安!”
挂断电话,沈雨将所有物品重新装回纸箱内,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抱着纸箱,离开了家。关门之前,她又站在门口,回头打量了一眼屋内。一切都跟十六年前的那个早上,父亲离开家时的陈设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又倒回到了起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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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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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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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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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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