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抱着可乐,打开电视,窝在沙发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看动画,电视声巨大。
主卧室的门开了,样貌看起来很年轻的妈妈从里面出来,穿了一身睡衣,揉着眼睛。
“小点声,耳朵都震聋了,”妈妈不满地问少年。
少年却故意走过去,把电视声音调的更大,压过了妈妈的喊声。
妈妈有些生气,过去关了电视,转身看着少年,语气中多了几分呵斥:“作业写完了吗?我怎么跟你说的,不写完作业不许看电视……”
少年抬头看着妈妈,一动不动地示威,以无声为反抗。
“你想说什么?”妈妈觉察出了少年的愤怒。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回来那么晚?”少年的目光穿透妈妈,停留在她身后的电视柜上。
电视柜上摆着一些相框,照片大都是少年和妈妈的合影,但没有父亲。其中一张,母亲夏金兰穿着一身白大褂,伸手揽着站在她身旁的少年夏木,背景是妈妈的工作单位印刷厂附属医院。另一张照片背景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夏木被一个穿迷彩服背长管猎枪的男人抱在空中,手里高高举着一把木头枪。穿迷彩服的男人是少年夏木的姥爷夏援朝,新安林场的护林员。夏金兰当年跟一个矿工私奔,离开林场,跑到千公里之外的白川市,生下了夏木。夏金兰和父亲夏援朝也因此几乎断绝父女关系,直到去年年底,夏援朝巡山的摔断了腿,夏金兰带着儿子回去照顾他,父女俩关系才重新得以缓和,而夏木则是弥补他们情感裂痕的重要纽带。
“你是不是去约会了?”夏木涨红了脸,质问道。妈妈愧疚地看着儿子。儿子躲开妈妈的目光,愤怒地喊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给我找一个爸爸,为什么要骗我!”
夏金兰俯下身想要解释。夏木却抓过和姥爷的合照相框,跑进次卧,摔上了门。咣当一声巨响,让夏金兰感到一阵无力。她想跟儿子说做一个单亲妈妈有多不容易,告诉他自己只是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但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并不那么坚定,尽管她对儿子的爱毫无保留,她愿意把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都给他,但本能却告诉她,不是那样。她渴望被一个男人拥抱,渴望再次被人爱,渴望在她无法支撑的时候有人能够站在身边。
夏金兰走到次卧门口,敲了敲门:“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鱼,好吗?”
没有人回应。夏金兰换了身红色连衣裙,起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摸到了随身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黑色绒面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枚戒指。昨天晚上,就是为了这枚戒指,她才晚回的家。她感到自己的欲望被孩子剥夺了,做为母亲和做为女人的两种身份相互撕扯着。她掏出盒子,小心翼翼藏在抽屉深处,一举一动都像做错事的孩子。
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夏金兰接起电话:“喂……”
听筒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男人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始终没有开口。
“不要把电话打到家里,孩子会听见,结婚的事儿等明天上班再说,”她努力压低声音说道。她不想在电话里拒绝男人,打算当面把戒指退给他。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着,夏金兰有些不快:“你不能这么逼我……”
“你小心点……”男人扔下一句带有恐吓意味的话,挂断了电话。
夏金兰愣了,心头怒火彻底被点燃,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犹豫和自私,现在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百分之百的确定,她要把戒指退还给求婚的男人,跟他说再见,不,是永别。
夏木趴在次卧窗户上,看着街边的书报亭。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旁边,带帽子和口罩遮着脸,鬼鬼祟祟地朝楼上张望。夏金兰从楼里走出去之后,男人迅速跟了上去。二人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街头的拐角处。他被抛弃了,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夏木的心头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叫恐惧。但那时候,只有八岁的夏木,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画面,某个夏天的午后,他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海风将他吹向一个没有尽头的世界,他是无家可归的漂流者。夏木走到客厅,翻出了绒面盒子,拿出了里面的戒指,握在手里。他想,如果这枚戒指消失了,妈妈是不是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他重新回到次卧,打开了窗户,想要扔掉戒指。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有些慌张,担心妈妈突然回来,发现他的举动。一不小心戒指从手中滑落,蹦蹦跳跳滚入了床下,像一只捉迷藏的兔子躲入了洞穴。他想爬到床下,把兔子抓出来,外面的敲门声却更加急促,他只能暂时放下寻找,跑出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戴红袖箍的居委会大妈,其中一个认出了夏木。
“小夏,你妈不在家啊?”
夏木摇了摇头,也认出了她们。
“她最近是不是老上夜班?”刚刚问话的大妈见夏木没说话,继续说道:“最近咱们市的治安不太好,告诉你妈妈,让她多注意安全,最好能把夜班都调成白班。”
“她抛弃我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夏木喃喃自语。
居委会大妈没听清他的话,絮絮叨叨又嘱托了几句,转身下楼,离开了。
夏木回到次卧,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电,趴在地上,照亮床底,继续寻找那枚戒指。床下堆满了各种各样落满灰尘的杂物,戒指不知所踪。他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扒拉开杂物,开出条窄道,艰难地爬向深处。虽然只有短短的两米,爬行起来却像战壕一样漫长。战壕的另一头,敌人正用枪口瞄准着他,想要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投降吧,你赢不了!黑暗中那闪烁着狡黠光芒的银色戒指在嘲笑他。
夏木有些气馁,身上衣服上全都是灰尘,弄得他鼻子直痒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吹开了角落的一小片蛛网,戒指意外地露了出来。夏木一把抓住它,生怕它又逃走。小东西发出吱哇乱叫的声音,如同一条被踩到尾巴的猫,夏木兴奋地抬起了头,重重撞在了床板上。
咚咚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人在客厅里喊了夏木的名字。
“妈妈?是你吗?”夏木的声音闷闷的,未能从床下传到客厅。
他捂着脑袋,艰难地在黑暗中转了个身,往床外爬去。这时候,次卧的门开了,一阵风穿堂而过,拂面而来。他感到自己又一次被神秘的力量吹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黑漆深邃的海水猛烈地灌入他的鼻孔,眼睛,嘴巴和耳朵。那黑色很快具象成了一双罩着垃圾袋的脚,从门口走了过来,踩在地面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他的所有感官全都被海水吞没了,伴随着一声咕咚巨响,妈妈摔倒在了地上,她的脸出现在了夏木的眼前,白色瓷砖将她的脸衬托的更加苍白。他回忆起几年前,刚刚学会独自睡觉,但每次睡到半夜,都会跑到妈妈的房间里,重新投入她的怀抱。只有那样,他才不会感觉到害怕。他将身体嵌入她的身体,得到降生之前的安慰,他躺在她的身边,感受到她平静的呼吸和身体散发出的温暖,慢慢平静下来。然而此时,妈妈就躺在他面前,却不再温暖平静,而是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冲他摇了摇头。他迫不及待想从床底下爬出去,拉住她的手,将自己再次嵌入妈妈的身体,他要向所有人宣布,她们是一体的,她的快乐属于他,她的痛苦也属于他,任何人都夺不走她,母子将永远不会分开。然而,妈妈却再次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穿黑塑料袋的男人蹲在妈妈身后,拿出一支装满液体的注射器,扎入了她的手腕。随着液体的注入,她露出了笑容。夏木躲在床下角落,关掉手电,无声地注视着那笑容。
妈妈怎么了?为什么要笑?他心中浮起很多疑惑。
很快,他就得到了血红色的答案。男人收起注射器,拿出一个机械闹钟,拧了几下发条,将定好倒计时的闹钟放在妈妈眼前。表面朝向妈妈的脸,表背朝向床下。闹钟起到了墙的作用,将母子的世界一分为二。男人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刀,用力割开了妈妈的手腕,血从她的动脉里喷涌而出,向床下蔓延,跟她身上的红裙子融为一体,然后喷涌的血逐渐变得缓慢,像一条被泥沙壅塞的河流,直至平静。互相嵌入的肉身被死亡强行分离,母与子不再是一体,只剩下他,独自感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李岚开车带着冷小兵来到了印刷厂家属院。一辆正在搬家的小皮卡横在路中间,挡住了警车的去路。冷小兵下车在周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司机。李岚拿出警报器,放在车顶上,按下了开关。唔嘀唔嘀的警报声响了一会儿,卡车司机才慌里慌张从楼洞里跑出来,一边将一摞旧书摞在车后斗里,一边说着抱歉,挪开了小货车。
唔嘀声戛然而止,李岚把警车停在花砖人行道上,和冷小兵下车打量着小区。
“报案人没有说具体是哪栋楼出事儿了吗?”李岚问道。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就挂断了电话……”
“咱们分头问问吧,开着对讲机,随时保持联系。”
李岚拿拿了一台对讲机,把另一台扔给冷小兵,往旁边单元楼走去。冷小兵看到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回想起报警电话的来源,转身走进了公用电话亭正对的那栋楼内。
二楼窗边,一双眼睛正看着下面,冷小兵身上那身草绿色的警服如同灯塔一般显眼。目光从街道上收回,男人在屋内踱步,随后来到了客厅。他看到地上滚落着几个新鲜的西红柿,还有一条快要窒息的鲶鱼。那是他袭击夏金兰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痕迹。塑料袋里的水已经快流干了,缺了水的鱼努力地张合着嘴巴,徒劳地挣扎着。
“有人在家吗?”啪啪啪敲门声之后,冷小兵在外面问道。
听到喊声,男人放弃了收拾濒死的鱼的想法,转身回到次卧,紧握匕首贴墙而立。
冷小兵又拍了几下门,见屋内没有人回应,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角落掉了一串钥匙。冷小兵愣了一下,俯身捡起钥匙,对着锁孔试了试。咔嚓一声,门居然开了。血腥味立刻从门缝飘了出来,侵入他的鼻孔。冷小兵迅速拔出了枪,推开了屋门,走进了客厅。黑色鲶鱼还在地面上挣扎着,长长的两条胡须,如同两只长矛,不甘心的挥舞着,争取着活下去的机会。冷小兵跨过垂死挣扎的鲶鱼,径直走向了血腥味浓烈的次卧。就在推门迈进去的一瞬间,匕首如同闪电一样,刺入他的肩胛,刀锋被骨头挡住,没能刺穿他的身体。凶手感觉到了阻力,迅速地拔出了匕首,想要再次袭击他。
冷小兵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背倚着墙,利用凶手调整匕首的机会,举起了枪。
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凶手的脸——准确的说,那是一张带着口罩,帽子,只露出冰冷的双眼的脸。凶手穿着一身黑色工装,暗红色的血迹喷在衣服上,也不显得刺眼,不仔细分辨,甚至会以为是污泥斑迹而轻易忽略。他带着白线劳保手套,鞋上罩着黑色塑料袋,犹如一只等待递送的包裹。看似笨拙的打扮,却显示出了他的缜密和严谨,这样的装束,既不会留下指纹和头发,更不会留下足迹。冷小兵的视线顺着枪口延伸到凶手的额头上。
“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冷小兵喊了一声。
凶手站在那儿看着他,静止了大概一两秒钟,两步跨到冷小兵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拉扯,用枪顶着自己的额头,低喊:开枪啊,打死我。冷小兵的身体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也许帽子下什么都没有,凶手是个光头。冷小兵脑海里涌起一股奇怪的冲动,他想掀开他的帽子,看看他的头上有没有头发,也许还有口罩,那样就能一览无遗地看到他的脸。他几乎无法抑制这种冲动,想要把枪放下,去好好看看他的脸。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并不是真想看到他的脸和头,他只是害怕了,他想扔下枪,从现场逃走。
摔在一旁的报话机吱吱啦啦地响起来:“小兵,你在哪儿,听到回答。”
李岚的呼叫声打破了平衡。冷小兵想要扣动扳机,男人却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地砸在了他头上。破碎的瓷片从一个点炸开,分散向四周,然后做自由落体运动。冷小兵的身体也随之坠落,最终躺平在了地上。血从太阳穴上流淌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红色血泊中一片刺眼的白色瓷砖,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男人从地上取走了闹钟,刺耳的闹铃声尖叫着,就像死神在挥动镰刀。死神宣布了女人的死亡。女人不服,抽动身体表示反抗,很快就一动不动,潦草地结束了抵抗,停止了呼吸。死神带着战利品——象征着死亡的闹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现场,只留下冷小兵躺在地上,握着没有扣动的枪,凝望着躺在血泊中的女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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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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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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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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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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