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整个祥龙国大地,飘起了飞雪。飘飘摇摇,纷纷扬扬,像烟一样轻,像玉一样莹,像银一样白,从天空洒下。
大雪,好似扫尽了地面上一切多余的东西。所有带着棱角的地方,都变得异常光洁而圆润。放眼望去,整个上阳城,银妆素裹,干净又纯洁。
如此下了好几日的雪,到了皇帝寿诞这日,雪终于停了。
今年照例在宫中大肆举办宴席,一应朝臣女眷们自然要去殿前祝贺。霜兰儿作为北夷国的使臣必定要出席,不能推辞。只是,她这几日因着下雪,身受雪貂之毒侵体,病痛缠身。
这日白天在驿馆中,霜兰儿反复泡着热腾腾的药浴,换了四五回热汤药,如此到了晚上时勉强才能下床走动。皇帝寿诞,礼节上不能怠慢,她为自己穿上北夷国最正式的女子服饰,戴上了垂珠毡帽,并准备了一份厚礼。
出了驿馆,天色已暗,马车早已等候在外多时。
她一步跨上马车,车轴声滚滚碾过积雪离去,留下一路深远的痕迹。
祥龙国的皇宫,她从未去过。入了其中,才发现比自己想象中要大许多,好似一座巍峨华丽的城镇般,处处皆是岔道,处处都是大气沆瀣的楼宇。积雪扫尽,露出笔直的路来。宫灯高悬,霓彩叠叠,殿外丛丛林木积着厚厚的冰棱,好似水晶琼林一般,在宫中艳红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如此繁华的世界,似琉璃梦幻,身置其中,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脚下步子正犹豫着,却有女子声音传来。
那人幽幽道:“呦,纳吉雅郡主,有阵子不见了。怎么,瞧着你的脸色差了好多?”
霜兰儿抬头,来人正是秋可吟,头上斜簪着长及肩的累丝珠钗,沉沉坠落耳边,配几点金银珊瑚红珠花,穿一袭桃红撒花风毛银袄,颜色鲜亮娇艳,光泽耀人。
她怡然一笑,“府上沈太医多有相助,王爷的眼疾他隔三岔五会来驿馆中与我商议如何配药,倒是省了我许多事,也免去了舟车劳顿之苦。你瞧,渐渐我也懒了。这一懒竟是感染了风寒,呵呵,多日不曾去看望王妃,请见谅。”
“哪里的话,多亏有妹妹。王爷的眼疾还指着妹妹医治好呢,本王妃可是盼着妹妹何时能来王府小住,这才叫好呢。”秋可吟眸中略过一丝阴冷。声音虽好似沙沙的刀片刮在光洁的肌肤上,却是被她用最柔婉的语气缓缓道出。
心底的厌憎翻涌如潮,霜兰儿极力克制着,一字一字道:“呵呵,王妃这么急么?王妃可别忘了,本郡主可是巴不得早日名正言顺入主瑞王府呢。”她尤其强调了“入主”二字。语罢,她唇边漫生出一丝痛快的意味。
秋可吟面色变了变,眼眸中蕴着清冷的笑意,幽幽落在她身上,似披了一层秋霜般,红唇轻启,“呵呵,那得看妹妹表现了。今晚皇帝寿诞,刚好是妹妹大放光彩的好时机,本王妃可等着瞧妹妹的绝代风华。若是皇帝大悦,本王妃会记得向皇帝提起的。”说罢悄然转身,迅疾淹没于繁丽浓醉的灯火之中。
不知何时,秋若伊从霜兰儿身后悄悄掩出,望着秋可吟的背影用力啐了一口,“假惺惺。真是太假了,我长这么大,当真从未见过这么假的人。”
霜兰儿扫了一眼盛装打扮的秋若伊,眸中精光一轮,道:“若伊,你怎么会在这里?今晚也有邀你赴宴么?”
“嗯。爷爷让我一起来。”秋若伊低头把玩着领口狐毛,撇撇嘴道。其实是她死缠着秋景华要来,她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龙腾了。这样的好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秋景华?”霜兰儿唇齿间嚼着这三字,思索片刻道:“你我不要在一处出现。秋景华准你来指不定还有旁的目的,还有方才秋可吟也是话中有话,我们要小心应付。”
秋若伊眉尖微蹙,道了声,“好。”说罢已是先行入席。
霜兰儿则姗姗后至,入席时,笙簧琴瑟之声已然悠扬不绝。
宴席中铺满了红绒锦毯,上有长几横纵。璀璨的灯光,如花朵一层层地渲染开绚丽的浓彩。
但见,龙霄霆一袭浅金色五龙升腾亲王制服,坐在了左首席,他单手撑着额头,面容沉寂,眸光定定无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于右侧首席的龙腾正与当朝兵部尚书庄姚青说着话。一袭黑色镶金丝云衣,双肩攀着气势庞然的金龙,令他全身上下透出凛冽的王者之气。他的手指随着音律缓缓叩击在案几上,更显气度闲雅从容。远远望去,只觉他容貌艳美异常,身后几枝条形疏朗的红梅,倒是成了为他陪衬。
霜兰儿从未见龙腾穿着如此正式的衣裳,印象之中,他喜爱青蓝紫三色,尤以紫色为最。且平日里他挑衣服多以闲雅、艳丽、佻达为主,如此正式实在少见。
正想着,适逢龙腾狭长的凤眸投来幽幽一缕目光,霜兰儿匆匆别过脸去。哪知,这一别过脸去,她却对上了龙霄霆正转过来的、满是空茫的双眸。
那一刻,她只觉龙霄霆的眼底,皆是乌沉沉的颜色,看不到底。前段时间,她让沈沐雨用布条裹了些药敷在他的双眼之上,如此需敷上两个月。看来今日为了赴宴,龙霄霆才取下了布条。不知缘何,龙霄霆始终将空茫的眸光停滞在了她这边。而这种空无没有色彩的视线,竟是令人隐隐觉得压抑。
霜兰儿定了定神,她低头饮了一口酒。
龙腾遥遥望着霜兰儿,耳畔的庄姚青似喝高了几杯,呱噪不停。她的出现,令他再也无心听庄姚青这老头在胡诌些什么,只将关切的视线投注在了她的身上。
今日的她,打扮得极美。北夷国的衣裳本是紧身而制,穿在她的身上十分合适。小羊皮的背心贴紧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一圈白色貂绒领子托着她精致的脸袋,像是隐匿了一抹细腻在其间。她的头上戴着珠冠毡帽,与平日不同的是,用于正式场合的毡帽珠冠上,垂满浑圆的珍珠。一粒接着一粒,皆是一般大小。
不过,珠帘掩映之下,他还是瞧清楚了。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似刻意在双颊处施了许多胭脂,才掩盖住了原本的苍白。
前两日下雪了,他记得她每逢下雪时,都会病痛缠身。他问过她这是为什么,也曾想找郎中为她瞧病,可他心里明白,她自己就是最好的郎中,若是她自己都无药可医的病,想来只能靠着煎熬度日了。他很想问她,如此病痛因何而来,而数次的关怀都硬生生地被他卡在了喉口。过多的关心,会令她生疑,他不敢。每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痛得死去活来,却无计可施。他活了二十好几岁,才知晓心爱之人的痛,远胜过自己身体疼痛的百倍千倍。如果可以,他真愿尽数替她承受。
秋若伊早已坐在席中,虽是稍远的位席,仍能瞧清楚前面的光景。她循着龙腾的视线望去,见是纳吉雅郡主,飞扬的眉不免深深蹙起。
无暇多想,此时皇帝携端贵妃入席,众人皆收回目光,起身相迎。
皇帝今晚似格外高兴,平伸双手示意大家坐下。
如此,歌舞笙箫再起,众人开怀畅饮,兴致勃勃。
酒过三巡,霜兰儿微带绯色醉意,略略倾斜了身子,啜饮着杯中的美酒,目光有意无意停驻在时常交汇眼色的秋端茗与秋可吟身上。
华灯灿耀如星,万千华彩中端坐于上的端贵妃一袭深青色云鹅黄长衣,端庄中透出几分沉静稳妥。虽是迟暮却依旧风华绝代,她的脸庞隐约在发髻中重叠盛放的牡丹中,烛火耀上,似一层层渲染开亮丽的浓彩,连她面上惯来冰冷的笑容亦愈加迷离起来。
这样的神情,令霜兰儿沉思片刻,此时她清水般的明眸倒映着灯红酒绿,凝神想了想,她悄悄给秋若伊递去一个眼色。
秋若伊会意,她翩然起身,手执玉盏,杯中清酒荡漾。缓缓来到秋端茗的身边,她一笑如同明月下招展的花枝,“姑奶奶,歌舞只怕你瞧着累了。我最近学了几招捏肩揉背,要不先回寝宫中,我好好侍候着您?”
秋端茗伸手握住秋若伊的手,微笑道:“你有心了,本宫并不累。”
此时,秋可吟微微一福,一弯明珠宝络坠垂落在她脸庞,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道:“贵妃娘娘只怕是看腻了这些歌舞。确实也平淡无味,倒是上次我在签订两国协议的宴会中有眼福,瞧见了一出北夷国的胡旋舞,其热烈之姿,至今难忘。”
秋若伊心知秋可吟无端提议,必定有问题,忙在旁附和道:“嗨,怎么着都是跳舞,胡旋舞与祥龙国的云裳舞能有什么分别?总归是姑奶奶的身子要紧,来,若伊帮您揉揉。”语罢,她热乎地在秋端茗肩头拿捏起来,力气用的恰到好处,直令人舒适地欲睡去。
皇帝龙啸天离得不远,见此状亦是笑道:“这丫头倒是讨喜。”
秋若伊莞尔一笑。
秋端茗唇边笑意不减,回望皇帝一眼,颔首。接着,她仍是接过秋可吟的话道:“可吟啊,你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本宫的兴趣。甚的胡旋舞,本宫还真想见识一番。只是……今日的寿宴中并无北夷国的女子……”
语未毕,秋可吟已然浅笑着打断,“谁说没有的,贵妃娘娘您看。”纤长手指一指,她已然指向正坐在席中饮酒的纳吉雅郡主,微笑道:“我呀,听这次一同来的使臣们说,格日勒部落首领之女,纳吉雅郡主是多才多艺,骑马射箭,且擅长医术。本来呀,我觉着会这些已然够厉害的了。哪知,使臣们说郡主除了这些还擅长胡旋舞,不但擅长,她的舞姿还是草原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无人能比。今晚皇帝寿诞,歌舞平淡了些,不知纳吉雅郡主肯否倾力舞上一曲助兴?”
此话一出,霜兰儿当即明了。看来秋可吟不仅怀疑她的目的,还怀疑她的身份。难怪头先秋可吟会说,等着今晚的自己大放光彩,原来竟是这个意图。要知胡旋舞可不同于寻常舞蹈,极难学成,对身段体型皆有严格的要求,且非有三五年功底不能舞,至少得有七八年功夫才能有所成。昔年她与龙腾在北夷国,与格日勒部落多有来往,如今她更是借用首领之女的身份,真正的格日勒首领之女纳吉雅的确是能歌善舞。看来,今晚秋可吟想试一试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纳吉雅郡主。如果她会舞,秋可吟料定她面色不好,未必能舞得传神,如果她不会舞,则不仅仅是失了北夷国面子的问题了。怎样都不会亏本的生意,秋可吟倒是算得精准。
秋若伊并不知秋可吟想做什么,她只是凭直觉阻止道:“哎,同样都是跳舞,没意思的。要不,我玩杂耍给大家瞧,小时候我可是在杂耍班中长大的,这些可耍得精呢。姑奶奶,你想不想看看我的身手?”
秋端茗笑着捏了捏秋若伊的脸颊,语气宠溺道:“你个猴精,没个消停的时候。不用了,你就别在皇帝跟前丢本宫的脸了,到时人家只会笑话咱们秋家出了个顽皮猴子。”
“姑奶奶……”秋若伊撒娇,还想再说。
一直沉默的龙腾终于开口,“纳吉雅郡主是客人,让她一舞助兴,怎好意思?”
秋可吟掩袖遮去唇边冷笑,“一舞贺寿,这礼可比啥都重,难道郡主还不肯么?”
皇帝龙啸天目光注视着纳吉雅郡主片刻,缓缓道:“上次胡旋舞朕记忆犹新,确实不凡,朕倒是还想再瞧瞧。纳吉雅郡主,你随意一舞即可。”xǐυmь.℃òm
既然皇帝都开口了,霜兰儿不好推辞,当即起身行礼,“请容我稍作准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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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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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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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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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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