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南方的梁京城中早就褪去了寒凉,桃花盛放,春光灿烂,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金宫,却是让人最心驰神往的存在。
自从慎帝登基以来,每到这日,他都要携后妃在昭和宫的牡丹相辉前设千秋盛宴,更有排演数月的歌舞,只为博得龙颜一悦。
天子与群臣同乐,无上的荣耀。
辰时刚过,天色才慢吞吞的显出些许光亮来。
“辰时都过了,往日郡主这会儿子连晨练都做完了,怎今日还没动静?”秋雨说时,还踮起脚尖往内室里探望去。
秋月拦了她一下,道,“上次大病一场,怎么也得好好休养,再说宫宴在晚上,未时出门还嫌弃=早了,由得郡主多睡一会儿罢。”
秋雨应了一声,“那小厨房的汤药,我便再看着会儿,郡主起来喝热的效果好。”
听着她们的对话,承安心中默然。
大病一场,也越发嗜睡了。
她扬了声对外道:“我醒了,进来替我梳洗换装吧。”
最近几年来,郡主极其喜爱红色为主的衣衫,内务府送来的都是暗红大红色,几年前的靖王爷百里巡也是嗜爱红衣,活脱脱就是个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郎,如今,那红衣靖王爷不穿了,她家郡主穿起来了。
秋月将承安的前额部分的发固定在脑后,再选了一对造型精美的蝴蝶银钗与她戴上,那钗的一端坠有三排约一寸长的水晶珠,是步摇的新款式。
上衣是大红色绣金色云纹的交襟上襦,下身是一条暗红色的留仙裙。镜子前的女子,眉心一抹嫣红的花钿,五官明艳大方,光彩夺目。
一念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承安,但又似乎,那眼色神韵早就锐利明亮,不再单纯通透。
怎可能与从前相同?
定了定神,端过案桌上的汤药,一应而尽,随即便对镜中人莞尔一笑。
申时,承安先得了六皇子萧承泓府上派来的小厮来道,六殿下邀她一道儿入宫。
近年来,她与萧承泓疏远了不少,这也是她的刻意为之。尤其是在察觉到他眼底暗含着惊人的情愫之后,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小事都开始在她心中发酵。成年之后迟迟不娶亲的六皇子,王玉蘅对她莫名的敌意,还有那与她相似的喜好和性情。琇書網
承安只是淡淡一笑,推辞了他的相邀。却未曾注意到小厮听到她说完后,几乎吓白了的一张脸,郡主拒绝了,他回去便是难逃一死了。
或许郡主从来都不曾想过,她心目中风流任性的纨绔六皇子,其实是个阴狠嗜杀的残酷之人,六皇子总是能在郡主面前扮演好最好的一面,无人敢去揭发。
他也不敢,怕会生不如死。
......
林中用青石板辟出羊肠小道一条,供宫人盛夏时节行走,作消暑遮阳之用。因此时未到夏日,林中空无一人,只有风拂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走到竹林边缘,尚未迈出步伐,却听到身后“啪啪”两声鼓掌声响起。听声音,鼓掌之人在身后不过几步之遥。
承安脸色一沉。
她猛然扭头,寒刃般沁凉的目光往来人面上射去。这一看,却是猛然愣住,手掌克制不住的一紧。
西秦八王子,西延越。
西延越微一勾唇,眼底阴郁暗沉,笑言,“承安郡主,当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承安眼波微动,冷哼一声并未答话,转身便往昭和殿方向而去,并不想与他多说一句。可见真是厌恶此人到了极点。
“东梁素来知礼,来者是客,郡主身为皇家郡主,转身而去实在不妥吧。”
承安脚步顿住,脸色平淡,声音倒是有些怒极反笑的意味,“八王子是看不懂人的脸色么?本郡主厌恶你这个客人,不愿意以礼相待。”
她这话直接辛辣,西延越不由得一愣,本以为她怎么着也会和自己虚与委蛇一番,不曾想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
“也对,郡主不待见小王也是应该的,再如何说,我也是亲手杀死了先靖王百里述和十万百里军的人啊,不过郡主也不能光光不待见小王啊,小王也太委屈了些,必竟这还是梁帝的意思......”
他还未说完便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袭劲风,一条通身紫色的长鞭从眼前划过,所幸他反应及时,否则那充满倒刺的鞭头就从他脸上撕下一块肉来了。
他也不恼,反而越发得意起来了,面前女子那张绝色的容颜上终于露出了怒容,对他不再是无视冷淡,这让他心情莫名的好转。
“梁宫之中,八王子若是再妄言,休怪我不客气!”
西延越冷嘲一声,“小王是否妄言,郡主心知肚明。”随即,他忽然笑出声来,“就是不知道郡主瞒没瞒得住你的情郎......靖王爷了。”
承安紧握的手掌忽而松开了,脸上又恢复了冷淡疏离的模样,西延越不过是故意激怒于他,何必让他得逞。她将紫玉鞭系在腰间,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
“宴会戌时开始,时候不早,承安便先行一步了。”
见她已经很快调整了情绪,他也没兴致去激怒她了,忽而嘴角勾起了一丝调笑,“小王仰慕郡主久已,今日宴会之上,有份惊喜要赠与郡主呢!”
惊喜?怕是惊吓吧!
承安在心中冷嘲一声,伸手调整了一下腕上的缎带,心中隐隐埋下心眼,转身不在理会他。
西延越看着逐渐远去的红衣身影,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底的阴郁也逐渐加深。
百里巡的心爱之人,承安郡主。还真是有意思。
夕阳渐渐落山,天边流霞千里,染红了大半片天空,给整个梁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素来鲜闻人声的宫里今日热闹不少,时不时有形色匆匆的宫女内侍从承安身边走过,停下一礼,很快又步履匆匆离去。
“郡主安。”
来人穿着一件天青色泼墨流水云纹锦袍,用白玉冠高高绾着发,腰间系着镂空白玉腰带,羊脂白玉如意佩上坠下深红缠金丝的流苏,容貌清雅,气质舒朗。
承安颔首示意,“折玉公子。”
“郡主气色好了许多,切记汤药不能断。”
每月取一碗鲜血极其耗损身体,汤药是固本培元,养气补身的好东西,承安知晓王翊之的好意,道了声多谢。
王翊之与承安打交道了这么久,对她的印象还是极好的,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淡,低了嗓音,“阿巡不曾推辞今日之宴......”顿了顿,“他的意思是此番宴会必然又是一场暗地里的腥风血雨,我猜测和亲之事怕是有多波折。郡主要当心。”
他想起来昨日,百里巡脸色暗沉,神色清冷的端坐在书房中,见他到来直接把手中的密函给他看,内里的意思便是想借着他的口提醒承安郡主。但是,他心中又放不下,今日竟然也能忍着心中厌恶,来参加皇帝的千秋宴会。
——只为了一人啊。
许是听出了王翊之的话中之话,承安的眼前忽地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心中还有她。
承安敛下眼睫,若无其事般微微一笑,“都是局中之人,去留不过端看这执棋之人的态度罢了。”
若是从前,她还是愿意为自己的未来争上一争的,如今她却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能耐了。
昭和殿中已经来了不少人,放目一扫,人影憧憧。承安不欲多出风头,头微垂,神态自若,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案桌。她这一排和长乐还有几位皇子妃在一起。
长乐看到她过来,神色有些异常,却还是憋不住问道,“承安,你知道北齐世子来大梁是为了和亲么?”
承安侧头看过去,便发觉她的神色甚至还带着些愧疚,心中起疑,“知晓一二。”
“不仅知道和亲之事,还知道和亲的人......”在长乐的视线下,承安慢慢吐出了她的名字,“是你。”
眼神里带着打量。
长乐眼底一闪,扯着僵硬的笑容,“怎么可能是我?!说不定父皇属意的和亲人选是你呢!我脾气又坏,还没你聪明,把我和亲去北齐别说是去结亲,怕是去结仇了。”
承安见她这样欲盖弥彰的自贬,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她是镇国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论和亲公主尚且适龄,怎么也不会轮到她的,除非谢贵妃背着皇上暗地里有了小动作。
不过她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忍不住刺了长乐一句,“不错,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你!”
长乐杏眸瞪大,心中万分气恼,却也只能端起边上的茶水解了解火气。她不跟承安计较,母妃和三皇兄说了,他们准备着要承安替她和亲去北齐的,反正她也快凉凉了,她就让着她吧!
见长乐没有回怼过来,承安心中越发确定起来,长乐和亲北齐之事有了变数,而谢贵妃和三皇子是打算炮灰了她来为长乐垫脚了。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靖王到!”
内侍唱名,原本还有些熙攘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朝殿门口望去。
此时夕阳徐徐落山,殿中已经燃起了烛火,殿外最后一道金色光芒洒在来人身上。他一袭墨色锦袍,似沾染了满袖光华。清风徐徐入殿,拂了衣袖,却只见他长身玉立,风姿灼灼。
原来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有这样的风仪,暗淡了满室灯火。
承安的心跳猛然间一滞。
恍惚间,她回想起曾几何时,他身披星光,踏月而来的场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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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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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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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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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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