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他的父母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会哭闹,甚至会追到苏城来打骂他,但绝对没想到,一向性子泼辣的妈妈会直接选择喝农药自杀。
温梁通知了温柔,又辗转找到王彭,在南京找了关系。郑文博联系爸爸,将他妈妈直接转院往南京送,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温梁送他到汽车站,坐在他身边将一张银行卡递了过来:“这些钱你拿着吧,医院是个烧钱的地方。”
郑文博立即皱眉拒绝:“我不能要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这是我们的钱。况且你妈妈服毒跟我也有脱不开的关系,这里面的钱要是不够,你回头再告诉我,我再给你转。”
郑文博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花钱也是能稍微心安一些,也就接了银行卡。
“真的不要我陪你过去吗?”
“你留在这边好好照顾你爸妈,我家那边的事情我来处理。”
候车大厅的广播开始播报检票登车广播,赵文博站了起来,当着外人的面两个人没有办法拥抱,赵文博就朝他伸出了手。
温梁伸手握住,初夏时节里,两个人的手心居然都是冰凉的汗。
就这短短一瞬间,温梁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轻轻捏紧了郑文博的手:“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跟我通气。”
郑文博沉重的点头,将单薄的双肩包甩到背后,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温梁站在原地目送他进了闸门,上了后方的大巴车,再也看不见身影了。
直到车子开走,他也没有移开视线。他有种感觉,郑文博在车上一定也是隔着两道玻璃在看着他。
走出车站,外面暖风阵阵。虽然只是五月初,苏城的气温已经三十几度,早早进入了夏天。
温梁却觉得浑身都有点冷,说不上来原因。第二天回到学校之后照常上课,同班级的小课还好,一些各个院系一起上的公共大课,就有些难熬!
他从进教室的那一刻,就被人议论偷拍,要迎接各种各样或是好奇或带着恶意的目光。
心理再强大的人,连续几天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难免有些要崩溃了。
放学的铃声一响,他抱着书本就大踏步的走了,逃跑似的。
去图书馆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就拿出手机给郑文博发消息:“你妈妈到南京安顿下来了吗?现在情况怎么样?”
郑文博很快发来一张图片,是icu的门口。
“我妈妈情况不太好,我爸说她喝药的时候选了个口感好的,瓶子还扔到灶台里给烧了。现在南京这边做了检查,跟我们说很有可能是百草枯。”
温梁本身就是医学生,百草枯的威名还是听说过的。
“还有别的可能吗?现在百草枯不是停产停售了吗?”
郑文博却没再回复。
温梁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非常的不好,也没再追着给他发消息打电话。
晚上回到他和郑文博租住的公寓,却看到公寓的大门上,被人拿红色的喷漆写了三个大字:“死基佬”。
家人的反对,同学和老师们异样的目光都没有击垮他。
可毫不认识的陌生人,对他也有这么大的恶意,就实在让人心里难以承受了。
明明他的生活方式,和这些人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可这些人就是能将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化成充满恶意的毒刀,狠狠的刺向完全陌生的人。
温梁就这样久久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看着门上的字,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从家里扒出一瓶医用酒精拿抹布蘸了,死命的擦拭着门上那几个大字。
隔壁的一个邻居从电梯里走出来,还好奇的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认出门上的字,回家也拿了块抹布出来,走到温梁身边静静的帮忙。
温梁忽然就有些感动,扭头看向那人:“谢谢。”
女孩微微笑了笑,低声问了句:“你还好吧?”
温梁勉强笑了笑:“还好,暂时死不了。”
见门上的字迹很快都被抹除,就默默的回了自己家。
温梁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等再次关上门,他就又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斗志。
……
温柔在实验室忙忙碌碌了又一天,晚上回到家就想着给温梁打了个电话:“郑文博那边什么情况?他妈妈脱离危险了吗?”
温梁有些无奈:“大概一直在忙,没回我的消息,打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再等等吧,说不定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之前只是说毒药疑似是百草枯,还没能确定呢,这又过了一天,郑文博一直没消息,说不定是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正和郑文博闹着呢?
这么想着,心里倒是好过了许多。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就是莫名的心慌。
凌晨三点多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闲来无事就拿着手机打开小视频软件,刷刷视频。
没刷多久,就忽然看到一个系统自动推荐的账号,发了个视频,标题写着“姑姑一路走好”。视频拍的有些乱,镜头一扫,温梁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郑文博跪在门口,一堆人都在嚎哭,病床上的人已经被盖住了脸……
视频的发布时间是夜里十二点多。
距离现在已经三个多小时过去了。
温梁赶紧给郑文博打电话,听筒里传来一连串的嘟嘟声,却始终无人接听。电话肯定是打通了,可郑文博为什么始终不接?
温梁有种难以抑制的恐慌。
这种恐慌让他都等不到天亮,在漆黑的夜色当中开车直奔南京。
等到了医院附近,给郑文博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只好等到了天亮医院开始上班的时候,到急诊问了一圈。
好在之前帮忙找人的时候,悄悄记下了郑文博妈妈的名字,他说是家属的朋友,护士站的人就告诉他,人没抢救过来,已经连夜拉走了,现在死者和家属都不在医院了。
温梁一瞬间就觉得如坠冰窖,确定了这个事实,就忽然能够明白,郑文博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了。
这一瞬间他也很清楚的知道,他和郑文博的未来,是绝对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中间隔着至亲的一条命啊!
他和郑文博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忙碌的医院里,温梁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他面前路过,狠狠的撞了他一下才让他回了神。
他不再试图去找郑文博,也不会再给他打电话。
出医院门,上了车发现车窗上已经被贴了一条罚单,他坐在车里看着车窗上随风飘扬的罚单,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
好在附近没有人看见他的狼狈。
这个世界,每个人每一天都有属于自己的痛苦,这一刻痛苦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按了车载蓝牙的接听键。就听温柔在那边急吼吼地问:“你去哪里了?你们班长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怎么回事?”
温梁听了她的声音,突然觉得委屈,哭了起来:“姐,老郑的妈妈,没抢救回来,昨天夜里已经……没了。”
温柔立即倒抽一口气,却说不上话来。
这一瞬间她也明白了,温梁和郑文博算是彻底完蛋了。
“你去南京了是吗?”
温梁没有答话,温柔却已经明白了。
“回来吧。他们已经回老家了,你在南京也见不到,先回来再说。”
温梁轻声抽噎了几下,就恢复了平静轻轻嗯了一声:“我这就回去了。”
“下午的课还上吗?我在实验室,要见面聊聊吗?”
温梁却拒绝了:“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下午正常上课去。”
挂了电话他心情就平静了许多。从车里掏出郑文博平常喜欢抽的那款烟,试着点了一根。
烟味很呛人,他却觉得这种程度的痛苦,刚刚好能压下心里的慌乱。
一个人在高速上狂奔了两个多小时,回了学校,就被辅导员叫过去批评了一下,他也没有多做解释,老老实实写了检查。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每天正常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再也没有见过郑文博,他好像从他的生活当中彻底消失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还是温柔好奇,去调查了一下,跟他说:“那个人回老家了,在当地政府找了个宣传办办公室主任的职务,这边已经辞职了,最近在做交接手续。他近期应该还会回来,你们要见见吗?就算要分手,大家应该也要说开了,好好告别才是,这样不声不响不清不楚的就分开,算什么事呢?”
温梁对于这个结果丝毫不觉得意外,苦笑一声:“算了,再见面两个人也都是痛苦,都会想起他妈妈的事,不如不见了。我也不想再去打扰他的生活,就这样和平分开也挺好。”
温柔见到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了。
可终究是更加心疼自己的亲弟弟:“你也别太自责了,我听说他妈妈一开始真的没打算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就是想随便喝点什么农药吓唬一下郑文博,结果把家里的农药翻了个遍,都闻了一圈,找了个味道最好的……结果谁也没想到,那居然是一瓶百草枯。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包括他妈妈自己也没想这样。这件事情……主观上,你并不是凶手。”m.xiumb.com
温梁苦笑:“我没杀伯仁,伯仁却是因我而死。”
温柔也无法再劝,这种心理上的伤痛,只能交给时间。
姐弟俩在图书馆的咖啡厅坐了没一会儿,就到了温梁晚上上公共大课的时间。
他抱着书本强打精神去了教室,有的同学已经听说了郑文博家里的事情,八卦传的到处都是,许多人看着他的目光就更加不善了。
同班的几个同学往日里和他感情还不错,如今也不敢和他凑得太近了,生怕别人说物以类聚。
温梁也不怪他们,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刚坐下,就听到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孩子在旁边问:“哎呀,同学?这旁边有人吗?”
温梁有些意外,抬头看去,见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女孩子。她个子挺高,身材干瘪,一头利落的短发,英气十足的模样。
“没有。”
“那我能坐这里吗?”
温梁意外的挑眉,随即点头:“可以的。”
坐下后,那女孩子就瞪了几眼旁边几个指指点点的同学,凑过来跟温梁低声说:“你别理这些人,一个个吃饱了撑的,管起别人的家事了!”
温梁表情淡淡的,笑了笑:“谢谢,我没事。”
短发女孩子很是爽朗地朝温梁伸了伸手:“你好,我是教育学院的王怡,我今天是特意过来找你和你一起上课的。”
温梁听的一愣,正要开口问为什么,上课的老师却已经走了进来,课堂上顿时安静下来,他只好拿了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三个字“为什么”。
王怡把本子接过去,在上面刷刷写了一段话:“我很欣赏你和你男朋友的勇气,你放心,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我也有自己的女朋友,但我们平时连见面都很谨慎,更别说住在一起过日子了。我很佩服你们!”
温梁接过笔记本看了看,意外地瞪大了眼。
王怡调皮的朝他眨眨眼。
老师开始正式讲课,两个人也就没再继续交谈,等到一堂课上完,课间休息的时候,温梁才惊奇的问她:“你找我做什么呢?”
“我想和你组队!”
温梁一愣:“组队做什么?”
王怡那张英气的脸上满是斗志:“对抗整个世界啊!你看,大家都觉得我们不正常,就不利于我们的生活。不如大家组队,我跟家里说你是我男朋友,你跟家里说我是你女朋友,我们努力装出一副正常人的样子,是不是就没那么多人来管我们的闲事啦?”
温梁都被她惊呆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没事,你慢慢考虑,不着急!”
王怡把自己的二维码放在他面前:“咱们先加个好友!”
温梁笑了笑,加了她,倒是真心实意的道谢:“谢谢你,这个时候还能来跟我做朋友。”
王怡表情有些心疼,随即又爽朗的拍拍他的肩膀:“你挺住!这都不是事儿!”
两人又一起上了两节课,放学的时候,王怡和他一起到了教学楼前停车场,就见不远处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往这边招招手。
王怡也立即招手,回头朝温梁眨眨眼:“我室友来接我啦!拜拜!回头聊!”
温梁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结伴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的难过好了一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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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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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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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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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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