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压着怒气,朝外面道:“今日何人当值?何以放任此人深夜擅闯宫禁?”
“儿臣并非擅闯。”裴渊道,“父皇曾赐下符令,给儿臣临时觐见之权。无论何时,儿臣都可入宫来,任何人不可阻拦。”
他说的是腰上的玉牌。裴渊刚回京时,皇帝为了向朝臣们彰显他对裴渊信任有加,父子亲密无间,特地赐下此物。
皇帝目光冷冷,对身边内侍苏禹示意一眼。
苏禹忙应下,走到裴渊面前,向他一礼:“还请殿下交出玉牌。”
裴渊毫不诧异,将玉牌去了,放在他手上。
“这是最后一次。”皇帝道,“你有什么话要问?”
裴渊问:“父皇,如今在父皇心中,我还是父皇的儿子么?”
皇帝看着他,目光深邃。
“你不顾朕的禁令,跑去洛阳见了文谦,再折返回来,就是为了向朕问这话?”他饶有兴味,“你何时变得这般愚蠢。”
“父皇只须回答儿臣此问。”裴渊不为所动,“儿臣只想知道,父皇此刻的内心。可认我这个儿子?”
殿上一时沉默,皇帝凝视着他,缓缓道:“朕的儿子不会这么跟朕说话,你又何尝拿朕当过父亲。”
裴渊与他对视,双眸浓黑如墨,似全无情绪,也不见一点光亮。
“从我出生时,父皇就这么认为么?”
“你出生之时?”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似在追忆,“你母亲声泪俱下,向朕保证你是我的儿子。朕信了她,还为她惩治了下毒害她的人,将你抚养成人。朕给她封号,赐你官爵,许你荣华富贵,让你享尽天下人十辈子也享受不到的尊荣。可你们母子是如何报答朕的?”
他说着,语气变得眼里:“你母亲欺骗朕,还怨恨朕。你抗旨、忤逆、仗着兵权不将朕放在眼里!朕当真后悔,当日信了你母亲那一番说辞,不曾将你赐死在襁褓!”
裴渊抬头,皇帝的目光灼灼,似又恨又怒,明亮得不同寻常。
心头寒冷如冰。
他能想象,这个他一直叫父亲的人,当年便是这副模样盯着还在襁褓中的自己。
——“……别恨他,他是你的父亲……”
母亲当年的话仍萦绕在耳畔,裴渊只觉遥远而讽刺。
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可他毕竟是在皇帝的身边长大,依稀记得他年轻时宽阔的肩膀和爽朗的笑声。他常常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一时没了踪影,一时又忽而出现。
若说他幼时还有什么能值得回味的记忆,便是有一回父亲从外归来,兴致甚高,一把将他架在肩上,笑问:“九郎今日可想念父亲?”
那一笑,他记了许多年。
原来,皆不过镜花水月。
裴渊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已经变得平静。
“既如此,臣的话问完了。”
裴渊说罢,就地跪下,对皇帝深深一拜:“请陛下保重身体。”m.xiumb.com
听到他的称呼,皇帝微微眯眼:“你唤朕什么?”
裴渊站起身来,平静道:“陛下已经不认臣这儿子,从今往后,陛下与臣便是全然的君臣。臣为河西道总管,凉州府都督,如今是时候回去了。”
皇帝的手微颤着握紧了拳头,而后狠狠拍在案上,茶杯被震起,摔在地上成了粉碎。
旁边的内侍宫人吓了一跳,皆伏拜在地,不敢出声。苏禹亦伏拜在地,心中叫苦。朱深如今不在,他虽是朱深的徒弟,却也不敢上前劝一句,唯恐惹来杀身之祸。
“河西道总管,凉州府都督?”皇帝冷笑,“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认你为臣子,你即是,若不认,你什么也不是!回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朕的凉州!”
裴渊伫立着,这殿上,唯有他不曾跪下。看皇帝如一头野兽般怒吼,他反倒越发平静。
“若臣什么也不是,陛下又为何惧怕臣回到凉州去?”
“你要做什么,谁人不知。”皇帝道,“朕绝不会坐视你强占凉州。”
“陛下想收回凉州,如今臣就在这太极殿上,陛下可即刻动手。”裴渊不以为忤,声音朗朗,“陛下将臣的官职削去,臣手上无一兵一卒,何来强占?若陛下担心臣就算无官无职,在凉州也能一呼百应,那只能说明是民心所向,陛下从未拥有过凉州。”
“逆子!”皇帝怒极,随手操起一块镇纸砸去。
裴渊微微侧身闪过,那方镇纸砸在厚厚的丝毯上,竟生生砸出坑来,碎裂开去。
“将这逆子给我拿下!”皇帝喝令道。
刘廷在意领着侍卫等候在外面,得令之后,涌入殿中,将裴渊包围。
裴渊虽手无寸铁,却仍站着笔直,毫无惧色。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侍卫们竟被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唬了一下,脚步踟蹰。
“站这么远如何拿人?”裴渊淡淡一笑,上前去,伸出手来。
刘廷向来听闻裴渊武功高强,可轻易在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原本以为裴渊心高气傲,定然不甘心乖乖受缚,他们定要费一番气力。可见得他竟如此配合,刘廷反而有些错愕。
不过他没有犹豫,随即上前,亲自用绳索将裴渊双手缚住。
“启禀陛下。”他向皇帝一礼,“人犯已经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送去大理寺,严加看管。”皇帝道,说罢,仍皱着眉头,在榻上闭起眼睛,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裴渊。
待得那一干人下去。
苏禹赶紧领着一干内侍宫人收拾琐碎,没多久,太极殿已被收拾妥当。物什换了新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那丝毯上的坑还隐约可见,一时无法修补。
皇帝仍坐在榻上,以手捂额。
“陛下,夜深了,歇息吧。”苏禹撞了壮胆,上前小声劝道。
良久,皇帝放下手,苏禹瞥见皇帝的眼角似有泪痕,连忙收回目光。
“替朕唤太子来。”少顷,皇帝道。
苏禹应下,赶紧外出传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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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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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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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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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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