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嗅了嗅田间的味道,细细打量每一块田埂,每一颗树,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花,与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渐渐重合。尤其是穿村子而过的溪水,还有上面的木桥,父亲曾从城里给她买了小纸鸢。她从桥上飞奔回家……
她错愕道:“师父,此处莫非是……”
文谦含笑向她点点头。
她睁大眼睛,鼻子忽而一酸。
“是……是我家山下的村子?”她有些结巴。
“正是。”文谦再指向远处的青山,道:“你家就在那座山的半山腰上。”
晚云连忙望去,那山盘卧着,苍翠欲滴,山间的树林郁郁葱葱,如记忆中一般,似幻似真。
“那……”晚云有些哽咽,“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
“他们就在那里。”文谦看向她,微微一笑,“开心点,回去跟他们说,你及笄了。”
*
时隔九年,晚云再次回到村子里。
村子已然破败不堪。
路上的不少屋子都成了废墟,窗户、门板、房梁已经被拆走,想必是永安村的村民们用来盖新的房子,只留下被雨水冲垮的烂泥墙,还有空地间无人打理和拜祭的坟头。
晚云想起裴渊曾说,她离开山居后,他曾到这村子里,给一个村民一笔钱,让他时时去修缮老宅和打理父母的坟头,如今看来,那村民想必也不在了,也不知那屋子如何了?
想罢,她催马加快了脚步。
奇怪的很,多年过去,村子也已经荒芜,山道依然清晰,一看就是有人打理。
她问:“这山道和老宅是师父命人打理的么?”
文谦点点头,而后笑道:“放心吧,你父母过的比活人都舒坦。”
晚云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
所谓近乡情怯,晚云一点点靠近,一屋一院一树如记忆中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她的心头就莫名紧张。
她下了马,将常百万拴在路边,跑进院子里。
屋舍都在,房顶长满了草,门窗却是完好。院子里有一棵桑树,长得枝叶茂盛。
晚云走上前,拍了拍树干,感慨道:“原来并不高,小时候记得挺高。”
“那是你长高了。”
晚云傻傻地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这是母亲种的树。母亲说自己有野心,要养蚕织布来着,于是种了这么一棵。可父亲说,辛辛苦苦织出来的那么些还不够穿的,依旧还是到城里买。”
她嘀咕着,低头擦了擦泪,忽而想起文谦方才的话,挤出笑容:“我带师父逛逛我家。”
文谦却摆摆手,道:“你家这一亩三分地,早就被我逛透了,走,看看你父母去。”
二人转到屋后,整整齐齐地并排立着两座坟头。
原本坟前木板已经换成了两块石碑,打磨得平整。上面,清晰地镌刻着夫妇二人的名姓和生卒年。
晚云看着它们,只觉恍如隔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好一会,她用袖子擦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沾了水,将墓碑细细擦拭。
“父亲,母亲……”她抽泣着,喃喃道,“九年了,我已经及笄,跟着师父过的很好,父亲和母亲可以安心了……”
旁边,文谦点了香,又从包裹里拿出一盘蒸好的粽子和一坛酒。
“仲远,”他说,“今日端午,请你和你夫人吃粽子,我早上刚包的。”
晚云看着那粽子上的丝绦,心头一热,又哭起来。
“原来是要包给父亲和母亲的,”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埋怨,“师父怎的不叫我一道来做?”
文谦含笑着给她剥开一个,塞到她手里,道:“就你那点手艺,我拉不下脸,与其让你父亲说我没好好教你,不如别让他看见。”
文谦催她快吃,她咬了一口,硕大的泪珠子又滚了下来。
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如果没有裴渊和文谦,自己只怕连这个家都再也找不到了。每每想到这些,她总不知如何回报……
“师父待我可真好。”她边哭边说。
文谦看着晚云,心头却五味杂陈。
晚云这次去凉州的遭遇,王阳都已经在信中详细告知。
如今他带着晚云来看她父母,不知墓中的仲远若是知道他女儿喜欢上了裴宴家的九郎,会不会应许?毕竟他生前和裴宴都那么些过节。
文谦默然不语,喝了一口酒,想起了过往种种,不由怔忡。
仲远是个有远见的人。被逐离江州后,仲远曾与他长谈,唤着他的字“逊之、逊之”,说道:
——“逊之今日愿倾尽全力,与裴宴分羹。他日天下易手,珍馐美馔皆归于宴,宴可愿与逊之再分羹?”
他当初只道仲远心灰意冷,言语必定不善,没太往心里去,一直还在帮裴宴做事。如今,一语成箴,裴宴真把仁济堂当成自己的了,果真没法抽身了。他不仅连累了整个仁济堂,还连累仲远的女儿。
真乃造化弄人。
文谦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火辣辣地下肚,他也被呛出了泪,也捂头痛哭起来。
哭的人最怕别人哭的比你狠,晚云头一回看见文谦哭成这样,怔住了。m.xiumb.com
她登时忘了哭,忙抽出另一条干净的帕子,替文谦拭泪,道:“师父别哭,不至于不至于,父亲和母亲都是豁达之人,他们早就不难过了,两人在天之灵见师父带着我来,必是欣慰。”
文谦看了看晚云,只见她睫毛上挂着几颗泪珠,嘴边沾着一点豆渣,是刚才吃粽子留下的。
在他眼里,她永远是长不大的孩童,如今,却还要她来劝他。
稚子何罪之有,他当年一心要救晚云于水火,如今却反而让她不能像寻常家的女子过平凡日子,心头愈加苦闷。
他摇摇头,将她的手推开,仰天长叹。
晚云见师父仿佛思虑更重了,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安静地陪在一旁。
初夏的风徐徐吹着,檀香四溢,周边一下有了烟火气。
晚云看师父边抹泪边给父亲敬酒,温声道:“师父给我说说父亲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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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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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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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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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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