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仍旧避而不谈,裴渊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他掸了掸衣襟,起身道:“我知道了。姑祖母说的是,我速将此事禀告父皇,请父皇定夺。”
谯国公主看他的模样,放下心来,道:“此事,你祖母那头知道了么?”
“父皇既然知晓,祖母也会知晓。”
谯国公主颔首,似乎想起什么,长叹口气。
“你祖母性情是古怪执拗了些,不过她们薛家人丁散尽……”说到这里,她打住,看一眼裴渊,“罢了,你去吧,切莫再义气用事。我过两日就回去,你若信我,就让我把你五兄带回去,我会交到你父皇手里。”
裴渊深吸一口气,道:“五兄贪功冒进,险将战事陷于失败。而后,又涉险以一己私欲,绑架戎王阏氏。姑祖母当真相信,父皇会秉公处置五兄么?”
“先下手未必强,你常年镇守边关,生死无常都经历过了,又何惧回京中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谯国公主语重心长,“切莫盲信任何人的公正,你要公正,便自去讨来。回京师去吧,与那里的人比起来,你五兄算得什么?如今朝中宫中才是你的战场,切莫因小失大。”
裴渊看着她,没答话,只深深一拜。
裴渊在后院找到了裴律。见他走进来,裴律就已经预感到了大事不妙,吓得胆颤,赶紧躲到春荣身后,道:“你站住!姑祖母说过不得动我!”
“我自是不会动五兄。”裴渊道,“我来这一趟,是要跟五兄说几句话。”
裴律指着地面,道:“你就站在那里,不许再往前!”
裴渊如他所愿,在他两步外停下。
看他惊恐的模样,裴渊登时想起谯国公主所言。
——“以你五兄的脑子和胆量,干不出这等勾当。”
他勾了勾唇角,道:“我答应了姑祖母放五兄回京,五兄便听姑祖母的安排,半步不得离开她,若是落单了,兴许随时会被我的人带回瓜州。”
“你敢!”裴律怒道。
他的气焰在裴渊的冷眸中只持续了一个瞬息,而后,火速熄灭。
裴渊没他的怒斥放在眼里。
“我最后问五兄一回,”他道:“薛鸾是不是五兄劫走的?”
“不是!说了不是就不是,你要我说几遍?”裴律理直气壮地回。
裴渊点点头:“甚好,五兄务必记得今日的回答,切莫再改口。”
“我疯了不成!没做的事怎么可能认?”
裴渊冷笑一声:“难道眼前的事还不能叫五兄疯魔么?对了,五兄成日躲在姑祖母这里,有好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五兄。例如,五兄的亲卫杀了珠儿,而珠儿怀了五兄的孩儿。”
裴律的目光定住,登时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
裴渊回到瓜州府,和孙焕聊起裴律的反应。
他起初大惊失色,而后锤头顿足,待春荣一顿安抚,又很快平复下来。仿佛方才的所有都是做样子而已。wWW.ΧìǔΜЬ.CǒΜ
裴渊道:“他这等冷漠,就是手刃了亲生孩儿也不稀奇。”
孙焕不以为然:“我倒觉得你把这事想复杂了。他那等人,把府中妻妾所生的儿女都记全已经不易,更何况还有外室生的。珠儿一个小小女官,身份低微,处的日子也短,她死了五殿下也就哀嚎了两嗓子,对于一个未足月的胎儿他还能有什么感情。”
裴渊想说,那好歹是自己的骨肉。但张了张口,他就打住,目光暗淡下来。皇帝对他的伴侣和儿女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有表率在前,倒是怪不得裴律。
孙焕知道他又想起幼时被送到京师为质之事,想了想,也想不到什么安慰他的,于是拍拍他的肩,道:“儿女太多,难免顾此失彼。像我……”他拍拍胸膛,“一个都没有,全然没有这等烦恼。”
裴渊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落座在案前,随手翻阅案上的文书:“是么?我每到你府上,你母亲总与我埋怨你人前风流,人后寂寞,快活了这么多年,一子半女也未留下。有一回还偷偷问我,你是否有难言之隐。”
“有这事?”孙焕笑了笑,“我母亲当真妙人,不过她何不与我当面讨论,我定给她说一出好戏。”
裴渊知道就是因为这样,孙老夫人深谙自己儿子的脾性,才会跑到裴渊面前来唠叨。有时想起来,她生了孙焕这儿子也够糟心的,奈何只生了这一个,还不得不忍着。
“我过去问你此事,”他说,“你总是敷衍过去,究竟为何?”
“也不为何,找人过日子总不能随便,兴许是时候未到吧。”孙焕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躺在榻上,道:“我自幼随我父亲上战场,早就明白了,武将的生死,常常就是那么一瞬间。一如像谢汝宁那样的,在战场上没熬过去,熬过去的又如我父亲,挣了一箩筐功勋。后半辈子再无衣食之忧,一朝旧疾复发,人没了。我几时没了也不奇怪,也看得开,可若是有妻儿,有顾虑,兴许就没办法那样洒脱了。”
说着,他笑笑,依旧吊儿郎当:“想到满府老小孤苦无依,倒不如孑然一身来得痛快。”
裴渊默然。
这想法,他也曾有过。蓦地,他就想起了晚云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样子,心头一软。
“不是时候未到,”他淡淡道,“是那个人还未出现。”
孙焕看他,啧啧了两声,意味深长:“心里有人了,说话就是有底气。”
裴渊不置可否,嘴角勾起个浅笑。
“云妹已经离开凉州了吧?”
裴渊颔首:“今日的信已经是十五日前的消息,说是即将启程了。”
“也够久的。”孙焕道,“她那常百万,是千里马中的千里马,真赶起路来,如今该到京师了。”
是够久的。
裴渊没说话。纵使每日都收到她的信,可全是半个月前的消息,即便担忧也鞭长莫及。
一阵风传堂而过,裴渊放下手中的文书,瞥了瞥门外,正巧看见几点花瓣飞过,像雪片一般,散在空中。
也不知她看到桃花不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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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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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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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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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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