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宁扑哧一声:“方才九兄才说圣上不会让他插手西域。如何又会考虑你我?难道你我是九兄的人这事还不够明显么?”
孙焕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悻悻地坐了回去。
谢攸宁继续大笑道:“你当真沉不住气,还说不怕,一看就是怕的脑子乱了。”
孙焕没好气地飞了个眼刀,转而问裴渊:“话说回来,圣上会派何人去高昌,你心中可有猜测?”
裴渊点点头:“略有眉目,不急于一时,总要等回到京师再说。”
孙焕却诧异:“我等回到京师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早早谋划,届时西域早就落入别人手里了,你岂非处处被动?”
却见裴渊气定神闲道:“这倒未必。如今是谁来接手尚且未知,是敌是友更不好说。”
谢攸宁忽而眼睛一亮:“九兄猜测之人,莫非就是晚云说的那什么手持玉佩的郎主,也就是带走将黎之人?”
“正是。”
“那便是……九兄的某一位兄长?”
“怕是如此。”
*
裴渊在官署和二人商议,等伤兵入关后,便择日拔营班师。
而后,他去信给公孙显,让他不必过于忧虑,西域形势复杂,并非唾手可得,理应徐徐图之。同时,他让公孙显去打探一个人,成王裴珏,也就是来接走太子的。
跟那来历莫名其妙的郎主比起来,裴渊最希望来接手高昌的,是裴珏。
裴渊和这个三兄虽然不熟悉,但他二人的渊源很深,深到有必定结盟的可能。可裴珏此人他还琢磨不透,在未确定以前,他暂未打算向孙焕和谢攸宁提及。
还有宇文鄯的位置。
自他反叛之后,麾下兵马人心惶惶群龙无首,他打算借此机会,让孙焕补上。孙焕若知道了,兴许会跳起来骂娘。但这个他还受得,最要紧的是要公孙显去探探兵部的口风。
孙焕此人能力上乘,就是北地事了后,人突然垮了,顶着云麾将军和嗣国公的空衔无所事事了好几年,成日寻花问柳、饮酒作乐。简单地说,就是吃空饷,兵部对他的印象不好。
这回高昌立功是一次机会,若能趁机把他拉回来,乃是大善。而如果兵部已经有了人选,就得裴渊亲自出马去游说。
几桩事情轮流着在脑海里转,他忽然听见晚云的声音。前方的屋子里灯火明亮,他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医帐前。
裴渊有几分恍惚,只觉啼笑皆非,自己分明是要回寝院的。
远远地,他听见她的声音传来:“柴胡半斤,后头是什么?”琇書網
而后他那小师侄答:“茯……姑姑,这个字不认识。”
“茯苓,跟我读。”
“茯苓。”
“茯苓多少?”
“二两。”
“还有什么是二两的?”
“知母、大黄和甘草。”
“以后要一起念出来,知道么?”
“知道了。”
她的声音温柔而耐心。
裴渊记得她对小师侄多有抱怨,说自己应付不得小童,在小童面前全无耐心云云。
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裴渊勾了勾唇角,慢慢走近,瞧见她拿着一把小秤在药库间穿行,抬手一称,随后熟练地匀在草纸上。
慕言问:“姑姑,这个就是煮茶的甘草吗?”
“嗯,不过这个甘草不好,煮茶不用这个。”
她拿起一片,指着上头的纹理,一一解释甘草上的学问。
慕家兄弟凑在她左右,听得聚精会神。
裴渊站在门边,他像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静静看了片刻。
直至医帐中有医官出来,见到裴渊,大吃一惊,连忙行礼。
“殿下怎么不进去?”医官问。
这边的动静吵到了里面的人。晚云抬头看是他,眸中的光倏而亮了起来,迎上来问:“阿兄怎么来了?”
心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从一团杂务中拽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在袖子下捏了捏她的手,道:“正好路过,来看看你在忙什么。”
晚云展开个灿烂的笑,引他入医帐,道:“我要离开几日,在给阿兄备些药丸。”
经由白日一行,慕家兄弟和裴渊亲近些。看他进来,笑唤着“殿下”,全无从前的躲闪畏惧。
裴渊温声“嗯”了一声,在榻上落座:“在做什么?”
慕言抢先回答:“在习晚课。”
晚云笑了笑,拿了纸笔,让慕家兄弟默药方子:“殿下可是严师,好好写。”
说罢,她又看向裴渊:“阿兄若有空,等我一阵子。”
裴渊颔首。
晚云将案几三两下收拾干净,摊开药方。抓药是个细致活,要快就要聚精会神,这个时候,她管不上帐中的三人。
裴渊听她说自己是严师,也自觉地在席上坐正,端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抬手拿过兄弟俩写好的药方。
二人立刻绷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他。
裴渊扫了一眼慕言,淡淡地问:“你几岁了?”
慕言大气不敢喘,慕浔答道:“阿言今年八岁。”
“已经八岁,字应该差不多认全了,不该写错才是。”裴渊抽过慕言的笔,把一个错字圈出,在旁边写上对的。
“这个字写一百遍。”他说。
慕言一愣,可怜兮兮地看着兄长。慕浔一脸同情,只能微微摇头。
裴渊正色道:“不罚不长记性。你姑姑当年可是被罚写到三更,半句怨言也没有。你看她如今可还会写错?”
晚云听他提到自己名字,忍不住抬眼瞥过来。
慕言听闻姑姑也是这么过来,心里头好受些了,规规矩矩地拿过纸笔便开始写。
裴渊又扫了慕浔,同样拿了他的来看。
他又问:“你几岁。”
有了弟弟的前车之鉴,慕浔不由心慌,小声说:“十四岁。”
裴渊“嗯”了一声:“你姑姑只略年长于你,但字写得比你好许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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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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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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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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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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