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摇摇头,却瞪起眼睛,哽咽道:“你那些兄弟,怎这么坏!你征战那样辛苦,他们不帮就算了,还在背后捅刀,这算得什么亲兄弟!”
裴渊本就习惯了,听她一通埋怨,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只是颇有几分新鲜。
旁人若议论起天家,虽有怨气也不能直说,最多引经据典指桑骂槐,让人听得似懂非懂。
像她这般直白的措辞,简直朴素得可爱。
“你在为我生气?”他注视着她。
“自是生气!”晚云道,“就算是陌生人,遇到这样的事也是不公,何况你还是我阿兄!”
阿兄么……
裴渊心中苦笑。
他唇角弯起,摸摸她的头:“他们向来如此,不必置气。”
“阿兄现今如何?”晚云连忙又问,“八殿下每日跟我絮絮叨叨地说好些,可他的话向来真假参半,我也不敢信。他先前还骗我说,你要被流两千里。如今阿兄坏了太子的好事,会被责罚么?”
裴渊默默地在心里给裴瑾记了一笔账,温声道:“你也知道他的话不可信,当听笑话便是。我无事,你且安心。”
晚云先前已经从裴渊的亲随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大概,点点头。
裴渊蹲的有点累了,看那榻窄小,将她往里推了推,挨着她垂腿坐。
晚云这才看清他,可是挨的也太近了些。
心跳快了些,她强作镇定,又跟裴渊说起了那日设计救出楼月的事。
“阿兄可有阿月的消息?”她问,“八殿下说,两关安好,阿兄才有归路,所以楼月非回去不可。可他单枪匹马,不知如何解围。”
裴渊倒是头一回知晓此事。
五万大军横亘在高昌和玉门关之间,让他断了和两关的联系,所以那头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也正是因为联系中断,让他更加确定这五万大军出了岔子。
楼月要解两关之困并不难。公孙显常年随他,足智多谋,在两关亦有威望。只要公孙显没事,一切就好办。
只是他当下还未有答案。
“阿月和叔雅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再不济还有几位城守总管和中郎将,不会有事。”
晚云点点头,脑子里还在转个不停,想还有什么落下的。
裴渊见她眼角还挂着泪珠子,那是刚才她气哭的。他抬手替她拭干,还想再多说说话,可外面的人禀报,说太子那边来催了。
想必宴席快散了,太子的耐性想必也耗的差不多了。
裴渊对晚云叮嘱道:“今夜好好歇息,有话明日再说。”
晚云知道他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点点头:“阿兄忙去,我会照顾我自己。”
听到这话,裴渊又不由得想起上次分别时她那决绝的神情,于是纠正道:“自己照顾自己有趣么?我既然来了,自然会照顾你。你若有事,或有话要说,自可遣亲卫来寻我。”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怔了怔。
这时,帐外的亲卫又来催。
裴渊不搭理,只道:“我在高昌城跟你说的那些话,不是随口说说。你还记得吧?”
晚云耳根一热,点点头。
“那就好。”他摸摸她的脑袋,起身离去。
到了帐门的时候,裴渊不由地回头。
晚云坐在烛光中,影子落在地上,若有若无。
*
大约是白日里经历了太多的事,这天夜里,晚云的梦境很是纷乱。
有时,她梦见自己还在洛阳的仁济堂里行医,下一瞬,她就回到了马背上,驰骋在大漠里,不知漫漫道路通往何方;
有时,她再度回到那座深山的老宅里,到处寻找去练武的裴渊。
风过山林,桃花纷落如雨,她在偌大的山林里奔跑着,心里生着气,埋怨裴渊为什么老是不带自己出去……
太子的大帐里,议论得热闹。
一众部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戎人来降的后续之事,以及如何处置高昌戎王之类的,各抒己见。
太子听着他们说话,不由瞥向裴渊。
他坐在太子身侧,神色毫无波澜。
这些人都是太子手下,面上个个都关心战事,话里话外的锋芒却直指裴渊手上的兵权。奈何他虽然身在太子营中,却有几万将士做后盾。
这些将士,都是裴渊的死忠。就算太子仗着有皇帝的圣旨,强行下手,也要顾虑这几万人一旦闹起兵变的后果。遑论自己手下的兵马,其实是裴瑾的。
思而不得,当真百爪挠心。
但那些部将们越说越出格,竟有人质问裴渊,宇文鄯逃走之事究竟是不是他有意为之。
裴渊听罢,脸上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
不须他开口,麾下一名副将已经讥讽道:“宇文鄯之事乃戎王阴谋,朝廷早有定论!若九殿下与戎王勾结,那么当下的戎人便是诈降,诱太子前往高昌一举生擒。尔等当下该担忧的,岂非是自家性命?”
这话出来,众人变色。
幸好裴瑾看够了戏,适时地出声和稀泥,提议说夜深了,将士们疲惫,不如先去歇息歇息用些吃食,再行议事。
裴渊没有异议,太子也从善如流,暂且停下。m.xiumb.com
帐外,空气冷冽,却清新无比,比大帐里的乌烟瘴气让人心情愉悦。
“你当真固执。”裴瑾一边打哈欠一边对裴渊埋怨道,“明知他无理取闹,你不会拂袖离去么?连带我也不得歇息,要陪着你们熬夜……”
裴渊道:“自是要与大局为重。余下之事多得很,不商议清楚如何行动,你若乏了,便自去歇息。”
裴瑾瞪起眼睛:“这营中的兵马都是我的,我去歇息岂不真就成了局外之人,遂了那竖子的意。”
二人说着话,裴瑾饿了,要去用些宵夜。裴渊没有跟他一起,脚步转了转,忽而瞥向晚云帐篷的方向,停顿片刻,走了过去。
案几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末端,烛火如豆,微微摇曳着。
裴渊走进去,一眼就望见了那个榻上的身影。
她已经睡着了,面容静谧,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
不过,手臂却伸了出来。
他无声地走过去,将褥子拉好,在榻旁坐下来端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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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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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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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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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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