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晚云一时无言。
她知道他必定会责怪。可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她已经知道他之不易。所以责怪也好,打骂也罢,她只要看着他好好,就好。
“阿兄……”光是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已经让她红了眼眶。阿兄从小就是她心中的安慰,事到如今,她明白里头不仅是安慰,还有深深的眷恋。
她唤着阿兄,拖着步子泪眼汪汪地向他小跑去。这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过往的八年,在梦的尽头,总有个少年在桃花飞舞的山中等她。
*
关城南二里处沙凹处,架了个临时的祭坛,后面,是高高的柴火堆。
战事紧急,关城中的战死者已经来不及挖坑掩埋,只能火化。
裴渊与所有人都在头上裹了白布,亲自主持丧礼。一个当过和尚的军士诵了经,林岱亲手点燃了绞过火油的柴堆。
大火熊熊烧起,被西风卷着,发出噼啪的响声,将尹追和霍良等人的遗体吞没。滚滚浓烟,像是挣脱肉体的灵魂,乘风远去。
伴随着的,是众人呜咽的声音。
晚云一直在边上守着,看火势渐小,又让人加了油,将火重新燃起来。
忽然,她听身后有人说道:“殿下。”
回头,正是裴渊走了过来。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风卷起头上白布的带子,俊逸而坚毅。
未几,一双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过往总是扑空在云烟中,晚云切切实实地靠在他怀里,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方才有了些踏实的感觉。
那衣襟上,还留着些干涸的水痕。那是先前晚云留下的。
她抱着他,宣泄一般大哭,昏天暗地。以至于裴渊全然无法对她发火。
望着夜空,裴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发什么火呢?要不是她中途返回报信,阳关背腹受敌,说不定早就沦陷了。
晚云则靠在裴渊的肩头,望着那火光,怔怔不语。
“在想什么?”裴渊问道。
“阿兄骂我吧。”晚云小声道,“我知道我答应阿兄的事没有做到,辜负了阿兄的信任。”
“骂你什么?”他摸摸她的脑袋:“你做的很好,帮了大忙。”
晚云没说话。
虽然得了裴渊的赞许,但她并没有觉得轻松,心头沉甸甸的。
“阿兄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好一会,晚云忽而道,“总要面对这般厮杀,不得安宁?”wWW.ΧìǔΜЬ.CǒΜ
裴渊道:“也不算不得安宁,习惯了。”
这回答不过寥寥数语,却让晚云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回去吧。”片刻,裴渊道,“他们说你这几日都不曾歇息。”
晚云点点头。
裴渊拉着她往回走,却发现她没有动。
“阿兄,”晚云小声说,“我的脚疼得很,走不动了,阿兄背我走一段吧……”
裴渊怔了怔。只见晚云眼巴巴地望着他,在等他答复。
那双眸清澈,没有一点杂质。
恰如当年。
裴渊心中变得柔软,背过去,弯下腰。
晚云随即上前,趴在他的背上,裴渊揽着她的双腿直起身,将她背了起来。
她并不重,手臂环着裴渊的脖子,脑袋轻轻抵在他的肩上,裴渊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的,如羽毛拂过。
“这几天,果真不曾睡?”裴渊边走边问她。
晚云道:“睡不着。”
她停顿片刻,又想起霍良的模样,道:“阿兄,前几日将士士气低迷,我跟他们说你今日必定回援,他们忽而就振奋了。他们心里都向着你。”
裴渊这才知道此事,蹙眉道:“以后不许妄言。若我不能回援,激起群愤,你如何平众怒?”
——“杀你祭旗。”霍良的话犹在耳边。
她摇摇头。若是不能回援,关城就破了,哪里还有杀她祭旗一事。
“反正幸好阿兄回来了。”她呢喃道:“将士们都盼着阿兄回来。霍将军死前说,幸不辱命,我猜想是要跟阿兄说的。”
裴渊没言语,只望着前方布满星辰的天空。
阳关一战,可谓惨烈。他损兵折将,里面好些人是从北地时就追随着他的,包括尹追和霍良。
“霍将军还说,让我好好将战况告诉阿兄。说他们并非贪生怕死之辈,都尽力了。日后将士的抚恤安置,请阿兄督请朝廷一一兑现,让将士们走得安心。”
“你说便是。”裴渊的声音低沉,“我听着。”
*
官署厢房里,楼月打着哈欠问侍从:“殿下还没回来?”
侍从脸色颇为为难,拱手禀道:“小人方才返回时,见殿下背着那姓常的小郎君,大约走得慢,还不曾回到。”
“背?”楼月一瞬就睡意全无。
“背?!”他再次确认。
侍从点点头:“真的是背,将军要是不信,亲自看看去。小人也是头一回看殿下背人。”
楼月看着他,有些震惊,目光不定。
*
裴渊手臂上有伤,晚云没让他背太久,走了一段就下来。回关城的路,格外漫长,裴渊陪着她,一直听她将这几日的事说完。
里头件件桩桩,不可谓不惊险。
而最让他心惊的依旧是他回援一事。
瓜州战事亦十分激烈,将士疲惫不堪。他力排众议,强行令兵马回援阳关。若他有半分犹豫,或是修整片刻,关城就破了。届时他不得不未五千守将收尸,包括这晚云。
裴渊闭了闭眼。
这短短的一个月,他遭遇了两大变数,一是宇文将黎,另一个就是这丫头。他原本计划着将她早早送回安全之处,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此事的难点不是他不能,而是晚云不情愿。只要她不情愿,就能整出让他心惊肉跳的事。
晚云不知他心中所想,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医帐,道:“阿兄回去歇着,我再去医帐瞧瞧。”
裴渊却不允:“你今夜回厢房睡一觉。”
晚云摇头,“我在医帐眯一会便好了,左右睡不着。”
“若是如此,那我明日去玉门关,就不带你了。”
去玉门关?带她?
晚云怔了怔:“阿兄不送我去瓜州了?”
裴渊平静地回:“你先随我。等时局安定些,再做打算。”
一瞬间,晚云的眼底似亮起一道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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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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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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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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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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