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自己,问:“在师伯眼里,我是那样醉心名利的人?”
方庆微微蹙眉:“名还未领教,利不是实打实的么?你和你师兄,谁的算盘打得更好,不是小时候就见分晓了?”
说到这个,晚云忍不住打岔,“那为啥师父只挑师兄去做采买,我只能在堂里看看病抓抓药?”
方庆冷笑:“又不是重利的人就擅长做生意,得靠脑子。”
晚云被膈应得猝不及防,识趣地清了清嗓音,回到正题:“总之师伯想多了,我说是来看看,就是来看看,绝无贰心。”
方庆哼了哼,全然不相信。
晚云努力解释:“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他记不记得我还另说,我能有什么心思?就是圆小时候的念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他自小有头疾,师父说一辈子也好不了。我担心这个,想看他是怎么治的,要是治好了我学学不也挺好的?”
想学着治头疾,还有谁比你师父更懂?方庆心道。
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多说无益,这师侄女在人前知情识礼,人后却是个鬼精,他这老骨头斗不过。
与她对视片刻,方庆决定先放过自己,且观后效,淡淡道:“吃菜。”
*
夜里,门外刮起风来。
晚云躺在榻上,头枕着胳膊,睁着眼望着上方的屋梁。
方庆刚才说的话似乎仍然在耳边飘着。
想赶她走?晚云弯弯唇角,天真。
她好不容易来到凉州一趟,在都督府里白干活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见到他。如今连话都还没说上,岂有就要走的道理?
她晃了晃二郎腿。
不由得想到在都督府里的那短暂一瞥,心头一阵发热。
八年过去,他长成了一个俊伟的青年。
就像在各种传言中听到那样,如疾风掠过,却可教人一眼万年。
晚云津津有味地想着,竟不禁有些自豪。为阿兄,也为自己。
终于找着阿兄了,她开心地低语。xǐυmь.℃òm
当年师父文谦将她带离山居,去了东都。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他只是“阿兄”。
师父自然知道他是谁,但那狡猾的老头,每当她问起此事,总是一脸高深地左右言他。
被问烦了,他就说,等她的医术达到了他的一半,就告诉她。
她小时候认死理,居然信以为真。后来越是努力,越是知道她师父的一半有多难。
一年又一年,她在自己院子里为他种下的一棵桃树,也开了一春又一春。
晚云每次看到那满树的花朵,都会想起他。
在那深山的宅院里,少年站在桃树下,替她折下一枝花来。树枝颤动,他的肩膀上落了星星点点的花瓣。
那身影,干净而轻盈,仿佛朗夜里的一抹月光。
*
晚云刚入仁济堂时,师伯方庆热衷算卦,曾给她问了一卦,说她命带煞气,及笄不可早于十七岁,成婚亦然。
此事师父后来一直不提,晚云以为他都忘了。直到三个月前,文谦带着晚云和师兄去广陵,在宅子举宴,请了好些世交,以及他们未定亲的儿子。
“眼看着你快十七,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这些小郎都是现成的,家境优渥,门当户对。你看中了谁,师父就为你去说道。”他大方地对晚云说,仿佛谈论的不过是点菜。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晚云也就不再客气,重新提起旧事。
“师父瞧阿兄可还行?他当年才十三就已是十分英俊,现在应该更不会差。我是不知师父为何一直不待见人家,莫不是因为他住在山里,师父看不上?”晚云大言不惭,“我实话实说,反正我有医术傍身,不愁没饭吃,不介意白养他。要是阿兄愿意,招上门来当赘婿岂不更好?师父还能天天见着我,岂非三全其美?”
晚云的笑美滋滋。
她师父的脸却似被雷劈了一样,要多黑有多黑。
彼时,师兄王阳悠悠地打着扇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师父,师妹是个情种。”
“情种个屁!”
师兄妹二人生平第一次听到师父骂粗口,很是震惊。
总之,当一切超出了师父的掌控范围,阿兄的身份也终于浮出水面。
晚云没想到啊,原本以为是块小石头,还说要包养人家,等水落石出,下面竟然是座泰山!
晚云仰面躺在床上,只微微忆起当时,还能想起当时的震惊,以及……
兴奋。
她心心念念的阿兄,就是当朝皇帝的九皇子,大名鼎鼎的齐王裴渊。
——“帝王家深得似海一般,就算齐王对你有意,你万万碰不得。”文谦语重心长,“为师多年来不曾告诉你,便是为了将你护着,免受他们打扰。”
是我要打扰他们,又不是他们打扰我。
晚云心想,又不禁忆起阿兄,愈发觉得他形象高大。
窗外西风猛烈,雪花狂乱,不知是哪间屋子的门没关严实,打的扑扑作响。有家人小跑着入了后院,重新将门关上,一颗烦躁的心才渐渐宁息。
晚云没有骗师伯,她确实想看看阿兄好不好。
师父说,阿兄的母亲怀胎时曾中剧毒。人是救活了,可那之后他阿娘就疯了,阿兄也因为胎毒,从小患头疾,纵然是师父这等医术高明的医者也束手无策。
换句话说,那是绝症。
想想确实如此,阿兄当年隐居山中,就是为了用寒潭水镇痛,是没有办法的下下策。
自她入凉州都督府当抄书童后,四处打探阿兄的病情。
听州学的医学博士说,阿兄在北地守边时,曾得了一味叫做“折桂”的香品。据说这味香能缓解头疾。他时时屋子里点着,料想跟寒潭水的功效如出一撤。
都是治标不本的法子。
她有些恼。不仅多年来没有找到治疗方法,还被师父言中,“他的头疾已伴身过年,自有他的解决办法,你帮不上忙。”
大约对阿兄而言,她只是蹭吃蹭喝的小丫头。
——“那……我将来还会见到阿兄么?”
——“兴许。”
她想起当年分别前与阿兄的对话。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兴许……他其实并不期待与自己重逢。她要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不高兴?
这个问题,晚云想过许多次。
良久,她心中长叹一口气。
就看看吧。她对自己道,多看几眼,时间到了就回东都去,再也不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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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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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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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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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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