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巅眺望,望天涯下各处零星的火点向山上汇聚,那是获悉山顶遇袭的各队斥候正在向山顶驰援,猴六连忙招呼众人下山返回,一路上有惊无险解决几队斥候的拦阻,等赶回瑞西堡时,入了城才发现堡内已乱成一团。
长年居住在边城的人都明白那些黑夜中刺眼的烽火意味着什么,堡里的人不远千里躲在瑞西堡,图的就是能苟延残喘,如今烽火再起,大战一触即发,到那时这座无主之地也将不再太平。
刚入城就没再没瞧见猴六的身影,堡中马匹和骆驼早在他们回来之前已被掠夺一空趁夜逃离,城中只剩下老弱病残和被遗弃的孤儿寡母。
地藏在瑞西堡建立的秩序和法则,在那些令人恐慌的烽火中崩坍,这终究是一座满是恶人的边城,所有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恢复了本性,抢夺着可以保命的物资,厮杀的惨叫和妇孺绝望的哀嚎回荡在城中。
地藏站在高楼上,没有再去维持秩序,一脸漠然看着曾经属于他的王国覆灭,走到楼西远望,烽火远远勾画出祁连山的轮廓,在停歇的大雪中,远处山梁上密集的火星连成一片,像是在雪夜中被唤醒的火龙,正势如破竹般向瑞西堡席卷而来。
地藏知道那是吐蕃前军的轻骑铁蹄手中高举的火把,距瑞西堡不过二十里地。
地藏折断胸前那支射穿身体的箭,箭头还留在体内,转身看向秦无衣:“马上动身出城,兴许能在吐蕃轻骑追上前进入甘州。”
秦无衣心中有太多疑惑,本想当地藏的面问清楚,可时间紧迫来不及再细问,拉起顾洛雪就准备离开。
顾洛雪看着楼下哀嚎连天的妇孺:“这些人怎么办?”
“这天下之大,比他们苦难的人多的事,你能救多少?”秦无衣表情冷漠,抓住顾洛雪的手,对楼下惊慌失措的人不屑一顾,“再说,这些人曾经都恶贯满盈,不值得你去救。”
“他们罪孽与否自有国法惩处,如今大敌当前犯我疆域,他们终是大唐子民,岂能见到国人被蛮夷屠戮而坐视不理。”顾洛雪大义凛然,抬手指向城外敌军激起的尘土,“重甲铁骑乃是吐蕃狼主的精锐之师,唐军多次与之交锋都铩羽而归,十年前的大非川之战,五万唐军都未能招架住吐蕃铁骑。”
“你也知道连训练有素的唐军都不是敌手,你难不成还想螳臂当车?”秦无衣勃然大怒。“吐蕃边军是冲着天尘花来的,不交出天尘花,势必会屠城泄愤,你难道想与这座孤城陪葬?”
“我们走不了的!”顾洛雪叹了口气,神色坚定说道,“出了瑞西堡,一路向东地势平坦,吐蕃铁骑可以一马平川,此去甘州还有五十里,单以脚力不出十里就能被追上,到时一样是被屠戮。”
“知道就好,你现在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秦无衣不由分说,抓起顾洛雪胳臂就往楼下拖。
顾洛雪执意不走:“还有一个办法。”
秦无衣愕然:“什么办法?”
顾洛雪掰开秦无衣的手,从墙上取下地图,指着其中一个地方告之秦无衣,此处名为扁都口,是一处阔不过五丈的峰口险隘,谷中山重水复怪石嶙峋,两崖奇峰耸立峭壁突兀,因为刚好扼守住唐蕃古道,因此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顾洛雪胸有成竹:“扁都口山路隘险,蕃夷内犯,王师于征,多由此道,因隘口狭窄,不便大军出入只能鱼贯而入,只要在隘口设防便能以一当十阻挡敌军来犯。”
秦无衣大吃一惊:“你打算留下阻击蕃军铁骑?!”
“家父自幼教导洛雪,当保家卫国血洒疆场,洛雪一介女儿身,虽不及男儿铮铮铁骨,但敌军犯境,子民有危,洛雪宁可殉国也绝不独善其身。”顾洛雪面无惧色说道,“秦大哥,你带天尘花赶回去救牧谣姐,我留下为你断后,洛雪主意已定你无需多劝。”
“你想要孤忠大节,万古攸传,我不阻止你,倘若你真能守住隘口,我头也不回便走。”秦无衣脸色阴沉,冷声道,“来犯铁骑万余众,就算扁都口地势再险要,又岂是你一人能守住,你以为自己是舍身成仁,在我看来可笑至极,和送死又有和区别?”
“敌军来势汹汹,洛雪自知守不住。”
“那你何必执意送死?”
“洛雪尽力拖延敌军,只要能坚持到拂晓,秦大哥与城中的人就能脱险。”
秦无衣一听,声音缓和了许多:“你知你有巾帼气概,可也该审时度势,你一人守关于事无补,敌军一到你只会在铁骑下尸骨无存。”
“洛雪一人当然守不住。”顾洛雪一脸正气,指向楼下说道,“这边城中还有数千大唐子民,洛雪得百人便能坚守到拂晓。”
秦无衣偏头看向城下,冷笑一声:“城中尽是贪生怕死,无恶不作的乌合之众,你指望这些人能与你一样以身殉国?”
顾洛雪不答,转身操起墙上一把弯弓站在高楼栏杆处,对着城下涌向城门准备逃命的人大喊一声,她的声音犹如掉落在江河中的石子,还未荡起涟漪就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喧嚣中。
顾洛雪的声音和她羸弱的身子一样让秦无衣感到无力,他钦佩顾洛雪的忠勇,但她的言行又让秦无衣感觉到愚不可及的可笑,时间所剩无几,秦无衣不能再由着顾洛雪任性,在想拉住她,无论顾洛雪再说什么也要将她带出边城。
顾洛雪忽然单脚跨步栏杆,手中弓开秋月,搭上羽翎箭,英姿飒爽抬手便是一箭射出,箭如飞电准确无误射中城门的门楣。
拥挤的人群被箭矢所摄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站在高楼上持弓的顾洛雪。
顾洛雪扣上第二支箭,居高临下俯视众人,慷慨激昂说道。
“你们身后万余敌军转眼将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们出的了城,也跑不过蕃军的铁骑,你们不是善民,我不指望你们能同仇敌忾,一日前,在我眼里你们只是一群作奸犯科,寡廉鲜耻,不知荣辱的不法之徒。
洛雪如此天下人亦如此,天下之大却容不得你们,只能苟活边城偷生,在洛雪看来,你们只是一群无胆匪类,除了欺凌弱小只顾活命外一无是处,逃出这座城又能怎样?一个时辰后,你们一样都是铁蹄下的一团肉泥,没有人会记得你们的名字,你们会像蝼蚁般低贱的死去。琇書蛧
都抬头看看你们周围的人,再回想一下你们的过往,他人看你们的眼神或许有畏惧,也有不屑甚至还有轻蔑和厌恶,但你们永远都得不到尊敬,因为你们一生从未想过为别人做一件事。
今天!今天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一次洗涤你们罪孽的机会!
城中的人不可能都能从这场兵祸中偷生,要想活命就得有人留下阻挡敌军,你们曾经或许背弃过誓言,出卖过手足同袍,甚至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草菅人命,你们被世人所唾弃,这天下早已容不得你们,但不代表你们不能去偿还和弥补。
我需要百人前往扁都口阻击敌军,愿意随我前往的站出来,当然,此行有去无回注定一死,我和你们一样害怕,可人固有一死,或重泰山或轻鸿毛,只要能坚守到拂晓,就能拯救城中其他人。
留下的人会以戴罪之身战死疆场,你们得不到厚葬也不会传扬后世,但你们会得到尊重,活下来的人会记住你们今日的英勇不屈,是想带着你们的罪恶死在逃命的途中,还是拿出你们最后的勇气与我浴血沙场,是去是留你们自己抉择。”
顾洛雪说完,在旁边火盆中点燃箭头,抬手一箭射中城墙上的草堆,熊熊大火照亮了城下众人的冷漠。
“我与唐军守将有约,以烽火为讯,唐军会驰援瑞西堡,你们只要能逃出三十里就能获救,但不出十里就会被吐蕃铁骑追杀,剩下的二十里路程需有人抵御敌军争取时间。”顾洛雪振臂一呼,“可有人愿随我拒敌扁都口!”
一直沉默不语的地藏望着顾洛雪坚韧不拔的侧脸肃然起敬,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这般无畏,但掩饰不住嘴角嘲讽的笑意,一边摇头一边低声说着奇怪的言语:“不是,她不是……”
城下短暂的沉寂后,随着有人再一次挤向城门,瞬间混乱和嘈杂的喧嚣淹没了顾洛雪的万丈豪情,热血澎湃的言词在这群不知荣辱的恶人看来是那样苍白无力,秦无衣重重叹口气,心里敬佩顾洛雪的视死如归,但还是认为她幼稚的可笑。
秦无衣刚想拉回顾洛雪,突然见到水泄不通的城门口有人走了出来,默默站到一边,秦无衣不知那人的名字,但惊讶的发现,他居然在那人脸上没见到先去的恐慌和胆怯,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平静,秦无衣明白这表情意味着什么。
慢慢走出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
秦无衣都愣住,没想到顾洛雪的话居然真有了效果,喧闹的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那些涌向城门的人开始是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站出来那些人,渐渐眼神中有了异样的东西,那便是顾洛雪所说的尊重,那也是这些人一生从未获得过的褒奖。
再没听到喧闹,也没人再推攘拥挤,井然有序向城外走去,路过站出来那些人身旁时,有人留下了兵器和脱下身上的甲胄,始终没有言语,这座孤城安静的让人窒息。
顾洛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在站出来的人中,顾洛雪看见了猴六,那个在所有人眼中的废物,正佝偻着腰,从地上拾起剑,然后插在腰间,这让顾洛雪想起猴六在他孩子面前用树枝比划的样子,和那时一样,猴六的腰间插在好几把剑。
有人轻拍猴六的后背,猴六转身时,那人将自己佩剑双手递到猴六面前,这一次没有轻蔑,来瑞西堡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恭敬,猴六接过剑点头致谢,抬头的那刻猴六看见他娘子和一旁的孩子,猴六的举动让女人惊讶,蠕动的嘴角似乎是想挽留,那明明是猴六最想修复的裂痕,但猴六却避开了女人的目光。
顾洛雪轻咬嘴唇,心中有些不忍,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希望猴六再怯懦一次,至少他能和妻儿一同逃生,但猴六却向高楼走来,拿剑的手娴熟自然,让顾洛雪想起猴六在望天涯的杀戮,那时的猴六拿着的是吐蕃边军的战刀,虽然一出手就震惊到顾洛雪,但总感觉猴六拿刀时有些生疏,现在才明白,猴六一直都是用剑。
秦无衣也留意到猴六,特别是看到猴六腰间插着的剑,加上握着他手中的那把,不多不少刚好九把,这让秦无衣突然想起那日猴六在槐树下给他孩子讲的故事中提及的那个编造出来的剑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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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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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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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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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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