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房屋和尸体被焚烧时散发的味道。
府邸中房屋在熊熊大火中接二连三的倒塌,耳边充斥着无助的哭喊和惨叫。
触目所及,视线里只有三种颜色。
阴郁的黑色、惨淡的白色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
聂牧谣抹了一把脸,满手的血,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
府邸四周的大门被铁链牢牢锁住,留有精干的黑衣人把守,诺大的庭院变成无处可逃的囚笼,惊慌失措逃窜的下人被一一扑杀,还有几个护卫在零星的反抗,但很快就被屠戮。
聂牧谣茫然的环顾四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眼前这些人是谁,在她的视线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脸。
烈焰、哀嚎、屠杀、死亡……
麻木的漫步在庭院中,聂牧谣目睹着血腥的杀戮,感觉自己行走在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
院心的天井已失去了静逸和雅致,四周的水渠蓄满触目惊心的鲜血,在青石板的苔藓上勾画出细碎而密集的纹路。
十来个人并排跪在天井中,这里原本是府邸光线最好的地方,可如今阳光也无法穿透死亡的阴霾。
跪着的是这座府邸的主人,站在后面的黑衣人来回走了一圈,像是在清点人数,然后拔出剑,一个接一个砍去他们的头颅,动作利索干脆,如同在宰杀一群牲口,娴熟的让人不寒而栗。
喷溅的鲜血溅落在聂牧谣脸上,有一种潮湿的温暖,她甚至都没有抹去,仿佛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最后跪着的应该是一名孩子,夺路而逃时摔倒在聂牧谣的脚边,孩子抓住她的衣衫,发出绝望的求助,黑衣人慢慢走过来,当着她的面割开孩子的脖子,喷涌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聂牧谣那双米色的莲花软缎靴。Χiυmъ.cοΜ
眼前的血腥仿佛变成定格的画卷,火苗如同墨汁般在上面肆意的扩张,瞬间将一切付之一炬。
又换成另一个场景,聂牧谣依旧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不过感觉还是那样熟悉,耳边响起呼啸而过的风声,回头见到自己站在悬崖峭壁边,身下就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之前那群在府邸里屠戮的黑衣人将自己逼到绝境,聂牧谣半只脚悬在深渊上,转身时,迅猛的剑尖已穿透她身体,接着重重一掌将她推了下去。
身体不断的下坠,但聂牧谣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甚至也没有害怕。
这个冗长的梦魇已经伴随她很久,梦中的一切,聂牧谣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下一次睁开眼时,她会看见一个正在悉心照料自己伤势的男人,那个男人有一张冷峻而坚毅的脸,那双犹如浩瀚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始终让聂牧谣记忆犹新。
聂牧谣不记得这个梦里所有的事,唯独记得这个男人有一个很奇特的名字。
秦无衣。
聂牧谣睁开眼,可这一次她看见的却是顾洛雪,还有她手里端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薏米红豆粥。
顾洛雪一脸乖巧,见聂牧谣醒来,身子向前挪了挪:“聂姐姐,我听你口音也是南方人,特意熬了红豆粥,你尝尝可和你胃口。”
严冬的清晨格外幽冷,一碗热粥蒸腾的热气倒是让聂牧谣暖和了少许,将被窝里的匕首藏回枕头下,聂牧谣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握着匕首才能安睡:“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敲了半天门见没人应,担心聂姐姐是不是昨晚受到惊吓,所以才进来看看。”
聂牧谣若有所思点头,或许真是因为昨夜在宋家见到的那些事,让自己惴惴不安,才会又做那个离奇的噩梦。
聂牧谣尝了一口红豆粥,火候恰到好处,粥米甜香松软、沁脾暖胃,没想到顾洛雪还有这般厨艺,可怎么细品,也品不出乡愁,顾洛雪能听出自己口音,可聂牧谣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是谁,家乡何处。
抬头见到顾洛雪双手托腮,嘴角扬起浅笑望着自己,经过昨晚的事,聂牧谣对顾洛雪平添了不少好感,可聂牧谣对这笑意再熟悉不过,低头看了看红豆粥,有一种被算计的无奈。
“大清早就端着热粥在床边候着,我自己的婢女都没你这般勤快。”聂牧谣轻轻搅动瓷勺,苦笑一声问,“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洛雪眨着眼睛笑了笑,“听秦大哥说,聂姐姐消息灵通,想向聂姐姐打听个人。”
聂牧谣:“以后别叫我姐姐,我还没那么老,听着别扭,咱们年纪一般大,你就叫我牧谣好了。”
“我还是叫你牧谣姐吧,叫着亲切。”
聂牧谣无奈笑了笑:“随你。”
“我知道牧谣姐的规矩,也不是白打听。”顾洛雪一边说一边钱袋推过去,“这是我当捕快攒下来的俸禄,牧谣姐可别嫌少。”
“谈钱就是买卖。”聂牧谣拨开钱袋,里面是少许碎银和几贯通宝,在手里掂量几下,眼角泛起精明的淡笑,“想必这里是你全部家当,就为向我打听一个人,看起来这个人对你挺重要。”
顾洛雪试探着问:“这么说,牧谣姐是答应了?”
聂牧谣将钱袋推了回去:“我这里的消息很贵的。”
顾洛雪失望的抿着嘴:“我就只有这么多,要不我再攒攒。”
“我和朋友之间从不谈钱,你这碗粥倒是熬的不错,吃人口短,看来我不答应都不行。”聂牧谣喝了一口粥淡笑道,“说吧,想打听谁,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顾洛雪笑颜逐开,倒不是聂牧谣答应了自己,而是她口中那句朋友让顾洛雪心里一暖,连忙从身上拿出一张通缉榜文,上面的人没名没姓,甚至连样貌都没有,戴着一副诡异的面具。
“牧谣姐,我想打听的就是这名重犯,此犯恶贯满盈,心狠手辣,受害者皆是满门被杀,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我从当上大理寺捕快后,就一直想要将此犯缉拿归案。”顾洛雪义愤填膺说道,“只是此犯行踪飘忽,而且从不留活口,所以没有人见过这人的面目。”
聂牧谣瞟了一眼,瓷勺悬停在嘴边,脸色一沉:“你知道庙里供奉那些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菩萨为什么是泥做的吗?”
顾洛雪一愣,茫然摇头:“不知道。”
“菩萨不怕死啊,被人削掉头颅或者砍去手脚,再重新塑一个就是了。”聂牧谣看了顾洛雪一眼,“你就不同了,你只有一条命,丢了没人能帮你续上。”
顾洛雪还是没听懂。
聂牧谣加重语气,指着桌上榜文上的人:“这个人你招惹不起,有多远离多远,你打探这个人的消息,会搭上自己性命的。”
顾洛雪恍然大悟,脸无惧色:“洛雪不敢与大慈大悲的菩萨相比,但身为捕快,惩恶除奸是我职责所在,即便前途凶险也义无反顾,洛雪一心只想除暴安良,为民请命。”
“你只是一名小捕快,大理寺人才济济,就算要送命也轮不到你。”
顾洛雪大义凛然:“此人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不绳之以法是为大患,洛雪心意已决,还望牧谣姐成全。”
聂牧谣重重将瓷勺扔在粥碗里,顾洛雪落在她眼里,傻的已经无可救药,也不知道顾洛雪到底在图什么,本想一口回绝,可想起昨晚在宋家,顾洛雪为救乐阳公主,明明毫无胜算都胆敢与妖龙抗衡,真搞不懂她是嫌自己命长还是真不怕死。
即便自己不告诉她,以顾洛雪的执着,一样会自己四处打听,早晚都会让她捅出篓子。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聂牧谣无奈摇摇头。
顾洛雪抿嘴应了一声:“哦。”
“我是真不知道,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聂牧谣见顾洛雪一脸失望,长叹一声说道,“可听闻过陈郡吴氏?”
“陈郡吴氏家族显赫,兴起于曹魏,吴家子嗣在朝中都出任高位,至初唐虽有衰败,但依然是名满天下的名门望族。”顾洛雪点点头,眉间微皱,“可,可陈郡吴氏在祭祀先祖时,全族死于一场大火。”
“是灭门。”
“灭门?!”顾洛雪大惊。
“上元元年,陈郡吴氏在宗祠祭祀先祖,满门被杀,全族无一幸免,死后被锁在宗祠焚尸,家中财帛被洗劫一空,当地官员查明有异,兹事体大不敢贸然决断,遂向朝廷承报,朝廷派人严查,但却毫无线索,久查无果为避免事情宣扬,只能以失火草草结案。”
顾洛雪低头看了一眼通缉榜文,心头一震:“难道陈郡吴氏灭门惨案,就是这个人干的?”
“上元元年,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就屠戮了吴氏满门。”聂牧谣点点头继续说道,“上元二年,太原陈氏,同样也是满门被杀,官府在陈家被烧毁的残垣断壁中,一共找到七十三具尸骸,和吴氏一样,所有死者伤口都是在脖子上,全是一刀毙命。”
“又,又是这个人!”顾洛雪一脸惊愕,“我,我以为这个人只是打家劫舍的普通恶匪。”
“普通?这个人一点都不普通。”聂牧谣深吸一口气,“上元二年九月,云麾将军廖岳齐,举家迁徙边陲鄯州,有兵甲过千沿途护卫,岂料行至兰州都府官道时遭遇劫杀,廖家上下无一活口,就连襁褓中的幼婴也不例外,连同兵卒,在官道上一共清点出一千三百二十六具尸体。”
“云麾将军廖岳齐……廖将军是琅琊廖氏后裔,也是声名显赫的大家族!”顾洛雪越听越震惊。
“你现在还认为这个人只是在打家劫舍吗?被杀的全都是举足轻重的门阀家族。”聂牧谣神情严峻,稍作停顿后说道,“这个人从未露过行踪和破绽,直到劫杀廖家后,官府才知道了关于这个人的一些消息。”
顾洛雪追问:“什么消息?”
“在清理尸体时,发现一名奄奄一息的兵士,断气前说出劫杀他们的只要七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不同的面具,并且用血画出首领面具的样子。”聂牧谣指着通缉榜文上的画像,“事后才根据兵士所画,查探出面具是出自于《山海经》中的异兽,从此这个人有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烛阴。”
“烛阴!”顾洛雪目光凝视在通缉榜文上,嘴张的很大,半天才说出话:“七,七个人……”
“廖岳奇是身经百战的武将,负责护卫的兵甲,是他麾下训练有素的精锐,可最终他们都死在那七个人手里。”聂牧谣语重心长说道,“你是认为自己比那千余名兵甲还厉害?还是认为自己比他们多几条命?”
顾洛雪面色错愕:“官府的通缉榜文上,只说这人烧杀抢掠,没想到居然背负了三个家族的灭门命案。”
“官府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聂牧谣长叹一声,沉默了片刻,“不是三家。”
“还,还有?!”顾洛雪从椅子上站起来。
“太原宁氏、范阳王氏、清河叶氏、赵郡越氏、岭南萧氏……”聂牧谣深吸一口气,“还有很多,从上元元年,这个人第一次出现至今,被灭门屠杀的人命,多的你难以想象,朝廷派人追查,可除了知道这个人戴着烛阴面具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朝廷担心事态恶化,只能封锁消息。”
顾洛雪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义愤填膺说道:“此人不除,天理不容。”
“喝你一碗粥,不想欠你这份情,留句忠告给你,听不听在你自己。”聂牧谣语重心长说道,“你的赤子之心在我看来愚不可及,让你找到这个人又能怎么样?你既然没有能力除暴安良,那就是自寻死路,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一腔热血和抱负。”
“牧谣姐姐忠言,洛雪一定铭记于心。”顾洛雪一身正气答道,“但若因为艰险而人人都不作为,那此等恶匪只会一直逍遥法外,还有无数生灵涂炭,长此以往,我泱泱大唐也会岌岌可危,洛雪并非自不量力,而是昨夜见秦大哥独抗妖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正的英雄气概,洛雪不才,愿效仿秦大哥,即便粉身碎骨,洛雪也责无旁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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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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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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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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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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