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光原本满是喜色的眼神有些微微低垂。
汪鑫平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无奈笑道：“我家你侄子今年就要上市里念高中了，学费和生活费催得都急，我和你方哥压力大了不少。”
方志光点点头，苦笑道：“是啊，所以今年就不回去了，趁着年节时分的外卖多攒点钱。”
手握酒杯的王勇军听闻这些动作一滞，联合着今天早方家餐馆早关门的情况，心中有几分过意不去。
方志光与王勇军相交多年，对于同乡好友的脾气极为了解，连连开口解释道：“老王，今天这事你可别多想，我们两口子连小年都没过好，今天就算咱们哥几个一起过小年，你可别在心里盘算你那些小九九了。”
汪鑫平解围道：“就是就是，挺好的日子，你能不能别弄你那个死人脸！”
王勇军缓缓点了点头，虽说如此，心里仍是免不了有些喟叹。
程百涛心头惆怅，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存在容易二字，压力总会从四面八方袭来，人们坚持不懈，都是为了要更好的活下去。
方志光转移话题道：“老王，你不带着媳妇回老家啊？”
王勇军挤出个笑容，摇头道：“我也不回了，今年比往年忙实在倒不出工夫，在者说我那广东媳妇吃不惯重油重盐的北方菜，不回也就不回了。”
王勇军在武汉成了家，虽说生活水平算不上太好，但也是在这座巨大都市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妻子，也算不错。
汪鑫平点头笑道：“行，咱们两家都不回去，过年我和老方也有地方蹭饭了。”
“蹭饭？”
临近佳节的异乡游子心中都有些挥散不去的乡愁，王勇军苦笑道：“我倒是盼着你们去，我们两口子那手艺肯定是做不出什么好吃的，有大厨在我们也能省心不少，人多了也热闹。”www.xiumb.com
程百涛在这座城市中的朋友不多，能谈心的更少，今天这种氛围是他许久没经过的，心里忍不住的开心。
又是一阵谈笑之后，方志光的脸上也多了些许醉意，咧嘴说道：“今年确实格外忙，特别是今天，我这白天订单和电话都忙活不过来。”
王勇军玩笑道：“忙点还不好，越忙越赚钱不是？”
方志光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均是一声叹息，男人无奈的说：“好啥啊，这一个中午光顾着打电话了。”
程百涛二人有些不解，“打电话？”
方志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解释道：“我这小店开了有几个年头了，味道不敢说多好但是肯定不差，干净也实惠，这些年攒下了不少的回头客。”
“我这离周边几个医院都不远，一天光医院的订单就够我和你嫂子忙活一阵的了，今天这医院里的订单比往常多了不少，我也没想那么多，随手就接单了。”
“可谁知道我这饭菜都出锅了，还是没有骑手来取单，我上软件一看，那订单被人来回转了好几次，始终没人肯来。”
“我还害怕被投诉，只能我这面联系骑手，就这么一边联系外卖，一边回应平台催单耗了十多分钟，才找到个乐意接单的骑手。”
方志光将自己酒杯倒满又为几人杯中依次添了一些，叹气道：“自那开始医院的单我就不敢接了，又怕直接拒绝让人家生气，就得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赔礼道歉说明情况。”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事，到了晚上一个护士下班来我这买饭，我才听说，是什么新型冠状病毒的闹得，现在医院里就诊的患者贼多，她们一天一天都吃不上热饭，只能靠着泡面面包啥的。”
王勇军从事这个行业多年，对于今天的情况他也了解，点头道：“可不，今天我也听说了，说医院里人多，这些骑手都害怕被传染，都不怎么敢去了。”
方志光夹菜的姿势一滞，诧异道：“这什么什么病毒这么厉害么，我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时间了解，今天下午那阵我倒是看了一眼，说是什么跟sras差不多，那非典不是都被治好了么？”
王勇军摇了摇头，将关于sars始末原由对好友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的方志光恍然大悟，震惊道：“这么严重？”
“这病毒这么厉害，怪不得没人敢接单，可怜了这些医生护士，救治着病人还得饿着肚子，诶。”
方志光悲春伤秋的叹息道，几人手中酒杯轻撞了一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程百涛咂摸着啤酒入口时的苦涩口感，和不断冲击口腔的气泡，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与母亲放下电话之后的那种念头再次涌上程百涛脑海，方志光的言语，sars的点滴，生活的压力一股脑充斥进程百涛心里。
在按照导航前往方家餐馆的途中，程百涛按照那对情侣所说，打开了短视频软件。
果然，一个孩童占据了软件的首位。
李和年。
程百涛没有听错，果然是今天在自己心里掀起轩然大波的男人。
医生，病毒，责任。
这几个原来在程百涛心里没有丝毫关联的词语，此时却紧密的链接在一起，无法分割。
当程百涛二人离开方家餐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地铁和公交早就停了，王勇军二人只能打车返回住所。
不知乡愁还是如何，今天的王勇军多饮了几杯，脚下的步履有些松散，中年男人执意要送程百涛回家，可无奈自己醉眼惺忪被方志光和程百涛联手送上了网约车，目送着离开了简陋餐馆。
方家餐馆离程百涛的住处不过三四站地，看着苍茫夜色年轻男人心中升起了走路的想法，婉拒了方家嫂子汪鑫平叫车，自己以消化酒气的理由上了路，拎着一把伞漫无目的的走在武汉的街头。
今夜的武汉天空被云层笼罩，繁星和皓月都没了踪影，虽说天气阴沉但丝毫不妨碍这座巨大的荆楚之地的灯光绚烂夺目，繁华声音不断，时至深夜仍有几分车水马龙的意思。
身着厚重冬衣的年轻男人走得极慢，一双厚重冬鞋踩踏着让程百涛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一双黑瞳反映着武汉的灯光和穿梭的车流。
这应该是程百涛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赏武汉的夜景。
对于这个离家三年的北方孩子来说，每一天他都在为生计奔波，根本没想过也没精力来观赏这座城市的夜色。
他是个感性的人，也是个喜欢沉思的人，他喜欢在漫无目的中思考一些让人深思的问题，他也喜欢趁着双脚丈量路途时憧憬着以后的日子。
‘新型冠状病毒……’
‘饿着肚子……’
‘再贵也比不上人命……’
程百涛心中还是反复揉-搓着这些字眼。
他明白，无论是有钱还是有势，压力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有些压力可能来自生活也可能来自健康或是家庭。
因为新型冠状病毒的原因，这些日夜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已经在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而如今，他们却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障。
滴答……
一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云终于有了变化，一滴细微的细雨打开了冬日夜雨的序幕。
几个眨眼的功夫，小雨接连不断密布而来。
下了雨，街路上的人群步伐急促了不少，可身着厚重冬衣的年轻男人仍是举着雨伞，不急不缓的走在街路上，思衬着心里答案。
‘唔哩……唔哩……’
一阵急促的警笛声音打断了雨夜的宁静。
年轻男人缓缓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一警示灯光狂闪的救护车急速驶来，救护车从年轻男人面前一掠而逝。
手擎着雨伞的年轻男人隔着救护车窗隐约看见正在进行抢救措施的医护人员，鼻尖莫名一酸，脑中莫名想起一句话。
‘是啊，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这是一句风靡网络的话，程百涛本来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这一刻他越发觉得这句话放在眼下的光景，是那般的贴切。
-
救护车雨刷器剧烈摆动，将前风挡玻璃上的雨水尽数刮去，警示灯闪烁不停的救护车辆来不及注意街路上的信号灯，全速前行着。
“病患呼吸困难，氧气面罩缓解程度不明显！”
“患者血压升高，高压186低压127，属于重度高血压状态！”
“患者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
救护车内满是医护人员嘶哑的声音。
小雨迷离，救护车的风挡玻璃上已经有了斑斑雾气，人命关天，四条车轮躲避着路上的车辆不敢有丝毫怠慢。
当救护车驶入医院的时候，担架和相应的急救人员早就已经在急诊门口等候，一脚刹车停稳，急救人员显示出了极高的默契程度。
将患者选取一个安全的姿势推下救护车，原本的氧气面罩也换成了急救式球囊按压给氧器。
随车的医护人员和相应的患者家属一同跟随着担架进入了急诊大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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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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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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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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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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