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唉声叹气,“原只是寻常感了风寒,以王爷的身子,一二剂药下去没有好不了的,然而王爷,他根本不让喂药,便是在昏睡之中,也强迫他不得,煎再多的药也没用,一滴都喂不进他嘴里,这怎么能好?”
“晚池,我也是没了法子才来找你。我晓得,你如今定了亲,有了未婚夫婿,一言一行俱要注意,不去见邢越自有你的考量。但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去劝一二句吧,成就成,不成大概就是邢越的命了。”
姜晚池拿不定主意,她犹豫不光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全是担心流言蜚语,而是她怕给了他希望,这于他更加残忍。人都是这样,彻底死心的时候,才会死而复生,一旦有了一丝机会,便想要更多,可她却给不了。
邢夫人心中万分感慨,邢越与姜大小姐之间,真的太多磋磨。说来说去,邢越摊上邢燕这么个没脑子的亲妹妹,不死也惹一身膻。什么玩意儿,姻缘姻缘被毁,如今连命都被她拖累。
邢夫人轻声与姜晚池道:“晚池,我也与你说句心里话,经过这么多事,我也算看开了,从前一直想不明白你缘何会一次次拒了王爷,这次祸事我一下便能想通,有些事真的勉强不来。”
“情感之事,得两个人一起使力,走向对方,王爷做得够多了,我相信你也不是看不到,若有可能,你大概早就与他成事。老天做的主,真的半点不由人啊。”
“晚池,王爷如今这样,我瞧在眼里也心疼。我只求你去见一见,劝他一句,若是他能好起来,我自会劝他放下。长路漫漫,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他总会找到法子往下走。”
姜晚池心中惴惴不安,不是她不担心邢越,平常见他,大冷天里穿得那样单薄也没事,这一下竟连药都喂不进去,要不是被她的话伤狠了,他何至于如此?
但,如今一千一万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自个儿有差池无所谓,却身肩着那么多人的期许,她不能再任性了。
左右为难时,姜卫回来了,他身后跟着韩延之。
邢夫人见到姜卫,行了礼说了来意,一点没有避着人,坦坦荡荡。
姜晚池当着邢夫人的面,亲自与韩延之说:“延之,你陪我一起去看看王爷,他是我平西侯府的恩人。”
这话等于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她的立场,去看邢越,只是基于看恩人,而不是出于私情。告诉韩延之,也是尊重他,不让他心怀芥蒂。
韩延之纵是心里吃醋,但她能如此敬重他,他没道理太小家子气。
“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王爷。然则我与侯爷还有事要商量,这就有劳邢夫人陪同了。”
邢夫人终于松口气,心里暗说,难怪人家看得上这后生,真真是才俊,识大体,懂人情。
姜晚池这便与邢夫人一同去王府。
在王府门外,竟撞见了邢燕与秦芳若,二人不知在争论什么,邢燕神色激动,秦芳若瘦得像随时被风吹走,但因为争论,脸上也染了红晕。
邢夫人十分瞧不上眼,“这些东西,下次得让侍卫赶走才是,脏了王府的门楣。”
邢燕与秦芳若也看到了姜晚池,两人俱是又急又恨。可她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邢夫人把姜晚池带进王府。
邢燕欲进去,邢夫人一个转身,狠厉地盯着她,“王爷可是说了,他不想见你,王府也与你无关,你拿什么身份进来?”
“那她呢?她又凭什么进去?她只是个外人。”
邢夫人正色答她的话:“就凭她行得正,坐得端,就凭她是王爷最想见的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邢燕有苦说不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竟落得连自己家门都进不了的下场。
王府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合上,隔绝了她的目光。
邢夫人带姜晚池入了邢越的寝室,两个下人服侍在他床前,一个试着给他喂药,一个拧着湿毛巾,换掉他额头上的那条。
邢夫人上前看了几眼,又探了一下他的额,轻轻摇头叹气。一问,还是喂不进去药。
“你们都下去。”
邢夫人把下人都摒退后,与姜晚池道:“他就是这样,像一门心思跟人作对似的,估计自己也不想好。”
姜晚池没敢上前去看,她也不知为何怕得很,怯得很,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情绪。
直到邢夫人让她过去,“晚池,我就在此,不会让你为难的,更不会让你平白惹一身闲话。你来瞧瞧王爷吧。”
姜晚池轻轻挪动着步子,怕吵到他一样。靠近了才发现,他因高热,脸红得不像话,但神色明显与正常人不同,看着都知道他难受。
邢夫人让她坐在床旁边的凳子上,自己拿起了药,自顾与床上的人说:“王爷,你要是听见的话,就别再犟着了。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是你最想见的人。你这么着与自己斗气,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一直躺在床上,她就会回心转意?那更不可能了。”
“你要是好好的,尚且有机会争上一争,可你这么整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岂不是让她嫁得更无后顾之忧了?”
“到那时,她凤帔霞冠,与人拜堂,你就躺在这里干着急吧,反正你也起不来,你也追不上去,你也阻止不了。”
邢夫人这话可全是打击,意在把邢越给刺激起来。
她试着给他喂了一口药,用勺子硬抵着嘴,灌进去,但还是悉数流出来。
邢夫人气得不行,“你非要这样是吗?那行,我让姜晚池穿个大红嫁衣来你面前,让你看得到却不能拥有,气死你去。”
姜晚池:“……”邢夫人,你是认真的吗?
邢夫人是彻底没了招,好话说尽,刺激也刺激过了,全部不行。她只能把希望都放在姜晚池身上,“你与他说说话吧。我站旁边去等。”
她怕姜晚池尴尬,然而姜晚池却说:“不必,夫人就在此处吧。我说完就走了,用不了多久。”
邢夫人又念叨了邢越一句:“你都听见了?人家连见都不想见你了,让你拿乔,让你摆谱。”
“我是没眼看你了,管你爱咋咋的。姜晚池过来了,你就继续表演倔强吧你。”
姜晚池:“……”邢夫人,你的台词从哪儿学的,怪厉害的。
邢夫人放下药碗,蹙着眉心站到了床尾去。这里暂时交给姜晚池了,你要振作啊,小兔崽子。
姜晚池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轻声慢语道:“王爷,其实我不该来看你。但架不住邢夫人哀求,我还是来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常八九,而你,已比一般人拥有得更多,算起来,也就一件不如意的事吧,或许该说,这一点不如意,根本不算什么,因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不是吗?所以,你真的不必有太深的执念,不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虽则你形容有些狼狈,也高高在上,很不近人情,但不得不说,那时的你,仍是意气风发的,说一句人中龙凤都不为过。”
“我们本就是两条不同道上的人,你叫我村妇,并没有叫错,我真的没有才情,也没有那么多追求,我只想在俗世活得自由;而你是王公贵胄,你的身旁又岂能站一个啥也不是的女子?有失体统,有损颜面,哪怕你暂时觉得新鲜有趣,也架不住长久以往,矛盾渐生,人情渐薄,互相厌倦。”
“既然都知道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勉强自己走这一段?这不是为难自己么?”
“别再固执,这天底下,除了情事,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事,留待你去发现,活得通透一些,对自个儿好一些,对疼惜你的亲人好一些,才无愧来这世间一趟。”
姜晚池伸出手去,想换掉他额上的湿毛巾,猛地想到男女之防,她又硬生生收回了手。
“王爷,比起你如今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模样,我更愿意看到,你还是从前那个黑面神,稍有得罪你,你便狠戾吓人,那模样虽然凶,却好看多了。赶紧好起来罢,该喝药喝药,该退热退热,别整这么多矫情的事了,好吗?”
姜晚池说了这些,看向床尾的邢夫人,示意她再喂药试试,可不知什么时候起,邢夫人已在偷偷地掩嘴低泣。
她听得清楚,晚池并不是对王爷完全无意的,越是关心你爱护你喜欢你的人,越是说不出那些大条的道理,只能说得来朴朴实实的只字片语,接地气到吃饭睡觉这样的小事,那些爱意全部隐藏在这简单的言语中,这就是最动听的话了。
晚池让王爷该喝药喝药,该退热退热,这难道不是她最不加修饰的情意吗?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但过日子,就是这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事,周而复始,平平淡淡。
邢夫人深深感慨,她又捧起药来,走到邢越床边,“王爷,你听到了,她让你赶紧好起来,你哪怕不为别人,不为自己,也听听她的话吧。”
她喂了一勺药,可这次却连邢越的嘴都撬不开。
邢夫人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她不得不放弃,“你真的要作死你自己吗?”
姜晚池望着邢越嘴边的药渍,心里也急起来,她一下接过邢夫人手里的药碗,舀了一勺满满的,抵在邢越嘴边,“你就喝一点,行吗?这些都是花了钱的,还要人煎药,你总浪费,要花多少银子,多少人力才行?”Χiυmъ.cοΜ
她硬是用勺子顶开他的嘴,把勺子里的药汁倒进去。
流出来很多,但是,也有一点点进了他的嘴里。
邢夫人抹了抹眼睛,“晚池,你再喂他一勺看看。”
姜晚池又试着喂一勺,用同样的方法,这次药汁又喂进去多了一点点。
邢夫人真恨不得拿刀宰了他,这王八蛋,敢情是一直在等姜晚池来,等着姜晚池给他喂药。
早知如此,那晚他被送回王府,她就把姜晚池扣在这里不让走,让大碗大碗地灌他喝药,灌完才放回去,估计今儿小兔崽子啥事都没了。
邢夫人捂着头,真的伤脑袋。邢越,你还是当个人吧,人家如今都定亲了,你这么着还能抢回来还是咋的?
姜晚池想让下人来喂,但邢夫人却说:“让下人来,他是坚决不会喝下去的,也就你来,他肯听使唤。不信你把一整碗药倒进他嘴里,你看他敢不敢不喝。”
姜晚池:!!这也太狠了。
终究,她没有搁下药碗,既然都喂了两勺,也不差一整碗了。她默不作声,一勺接一勺地给邢越喂下去。
他还是没醒,但是又仿佛什么都知道,以至于姜晚池喂完了药,想告辞的时候,他的手竟抓了床幔一下,也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没意识。
邢夫人除了叹气还能如何,晚池肯来见见他,就已是很难得。她不可能一直让晚池在这里,有损人家的名节。
造化弄人啊。他们定亲的时候,邢越各种不想与之成亲,后来倒是主动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谁知,又被种种事情所累,误会横生;待得他对晚池有了成亲的念头,人家又被吓怕了,根本不愿意。
邢燕更是上人家那里去闹,一下给了退婚书,斩断了所有的路子。
好不容易,快要峰回路转,邢越想在这游春会上讨个半正式的名儿,又发生了姜晚池被暗算遇险这档子事,搁哪个姑娘都不会再回头了。
他们之间横亘的问题太多太多,光是邢燕这一个,就很难彻底解决。
邢夫人回过神来,对姜晚池道:“剩下的让下人来侍候,能喝得进去药就很好了。”
姜晚池点点头,也就不动手给邢越换额上的毛巾了。
“夫人,我得回府了。”
邢夫人万般不愿,还是得放人,“我送你。”
她亲自送姜晚池出去,王府门外,邢燕跟秦芳若还是没走,就杵在那儿像是在等邢越的消息。
“婶婶,我王爷哥哥如何了?”
邢夫人都不想搭理她,“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言下之意,跟你有毛关系。
她亲自把姜晚池送上马车,嘱咐侍卫一定要将姜大小姐平安送回侯府,这才转身进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邢夫人探得邢越开始发汗,她便喊人来给他抹汗,换衣裳,又看着需要拧湿毛巾,放额头上,同时又给他擦手脚。
如此又重复了一个时辰,邢越的高热竟然退了一点,脸上不再是潮红。
邢夫人已累得直不起腰来,“小兔崽子,我得回去了,你妹妹婉儿也离不得我。但她比你强,她恢复得可快了。”
她话音才落,就看到邢越的眼睫毛居然动了很多下,她激动地伏在他耳边,“王爷,是不是该醒醒了?是晚池给你喂的药,你总不能辜负人家是不。”
像是很艰难地拨开重重迷雾,邢越总算用力睁开了眼,整个人虚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额上又渗出了汗。
邢夫人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可算是醒了,没把人吓死。你就非得这么整么,难怪姜晚池说你矫情,你真的是,真的是气死人不偿命。”
邢越双眸迷茫,声音嘶哑得像沙砾,“她,她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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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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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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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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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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