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宫人守在外殿。除非有聂子谦的许可,无人胆敢擅入内殿。这一点上,包括浣梦,亦是如此。
内殿被地龙烧得暖烘烘,还燃了淡淡的熏香。
熏香隔三岔五就会换,但楚怜总觉得,不管哪一种熏香,都不如聂子谦身上的香味好闻。
可聂子谦身上的香味,其实就是来自永乐宫内殿燃的这些熏香。只不过混合了他衣服上的皂角味,还有他本身的体味,杂糅在一起,就成了一种独特的,专属于他的味道。
楚怜很喜欢聂子谦的味道。
喜欢到只要贴近了聂子谦,闻着他的味道,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安宁又惬意的感觉,令她昏昏欲睡。
也可能单纯是因为小孩子嗜睡……
此时被聂子谦抱着走了一段路,楚怜就又困意来袭,一只小肉手扒着聂子谦银色蟒袍的衣襟,眼皮子直打架。
聂子谦要把楚怜放下的时候,她的手还扒着他的衣襟,眼皮子已然完全阖上。
“公主殿下,该用午膳了。”聂子谦声音放得极缓极轻。
然而楚怜还是瞬间睁开了眼。
这一招简直屡试不爽。
聂子谦抿紧了唇,似是在克制笑意。
楚怜先是吸了吸鼻子,没闻到食物的香气。继而又滴溜溜转了一圈乌黑的眼珠,偌大的内殿,只有她和聂子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聂子谦诓了。
好气啊。
但是还得保持甜笑。
楚怜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聂子谦将楚怜放到地上,蹲下身替她脱去斗篷,搭在自己的肘弯上。
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聂子谦平视着楚怜道:“今儿个起,奴才就要搬去督公府,不能再时时刻刻照料着公主殿下。没了奴才在身边侍候,公主殿下自己对自己要多上点心,莫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贪玩耍滑。”wWW.ΧìǔΜЬ.CǒΜ
难得听到聂子谦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这么多话,楚怜怔了半晌,才接收到聂子谦话中的信息。
“督公府?”楚怜眨巴着眼睛,“那是在哪?远吗?”
聂子谦抬起手,将楚怜散落在鬓边的一缕发丝拢到白嫩嫩的耳朵后面。
他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顶要紧的事,比他升任厂公,入主督公府都要紧得多得多。
整理好楚怜的仪容,他才开口应道:“督公府在东华门的北面。离永乐宫不算近,也不算远,往返一趟,约莫两个时辰。”
聂子谦语气淡淡的,楚怜却听得撅起了嘴。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啊!
那不都成异地恋了!
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了些感情,这一分离,再过个三年五载的,还能剩点儿啥情分啊?
到时候别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她能不能坐稳这黎国的皇位只怕是都要打上个大大的问号了!
不行!
她绝不能允许到手的鸭子还没来得及蒸上就这样飞了!
思及此,楚怜一把搂住聂子谦的脖颈,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抽抽搭搭地嚷:“不要!我不要谦谦走!”
聂子谦身形明显一僵。
少顷,他伸手环住楚怜小小的身子,一手轻揉她的后脑勺,一手轻抚她的背心,柔下声劝哄:“奴才只是换个地方住,不走。每日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来永乐宫教公主殿下识文断字,伺候公主殿下用膳。”
伺候用膳可以有,教识文断字倒是大可不必……
一想到每天大清早被聂子谦从被窝里薅出来搞晨读,楚怜额角青筋就直跳。
楚怜收敛起略微分了下的神,趴在聂子谦肩头,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嚎:“骗人!谦谦骗人!谦谦以后就要去陪父皇了!谦谦不要我了!”嚎到后面,还真有种“自家男人要去外头偷野男人”的共情感,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聂子谦御赐的银色蟒袍很快便洇湿了一大片。
“公主殿下……”聂子谦的语调里透着浓浓的无奈,“陛下日夜埋首炼丹房,哪里需得奴才。公主殿下莫要担心,奴才此生此世,生生世世,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魂。”最后一句话,郑重而肃穆,掷地有声。
不管聂子谦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楚怜听在耳里,都是振聋发聩。
她短暂地怔忪了一下,“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却不是作为宿主为了任务而哭。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股子汹涌澎湃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这一刻,她忽然就很庆幸自己现下是个五岁大的黄毛丫头,怎么哭怎么闹都不会惹人疑窦,崩掉人设。
庆幸之余,她的心底又涌起一阵浓烈的羡慕。
她在五岁大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哭也不闹。
因为在福利院里,会哭的孩子是不会有糖吃的。不仅不会有糖吃,还会连饭都没得吃。
毕竟一个爱哭爱闹的孤儿,不会招那些叔叔阿姨的喜欢。是没人愿意领走的滞留货,会留下来继续吃福利院的大米。
而即便是后来被善良可亲的养父母带走,她也依然没有放下对自己情绪的掌控。甚至是养父母对她越好,她就越是自控,生怕会毁掉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骨子里,幸福之于她,就如浮光掠影,美好却易碎。
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出生起就寄宿在了这具躯壳里,跟着这具躯壳一起慢慢长大,恍若重活一世,重获新生。
这一世,她被怀里这个面上阴冷的男人娇养着抚育,百般疼宠,有了安全感,也便有了任性的资本,终于可以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但聂子谦并不会让她哭闹太久——因为对身体不好。
聂子谦握住楚怜的肩,动作轻柔但坚决地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看到哭成个悲伤蛙的楚怜,聂子谦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无语,用御赐蟒袍的袖口拭去楚怜的眼泪和鼻涕,沉默地看着楚怜,直等到楚怜不再往外掉金豆豆,才叹息着低语道:“公主殿下,终有一日,奴才无法再侍候您左右。到那时,您的这些眼泪和鼻涕,奴才都没法为您擦净了。”
楚怜打着哭嗝看向聂子谦。
聂子谦垂下了眼眸,鸦羽般的长睫在他白净的脸上投下一片隐忍的阴翳。
楚怜隔着朦胧的泪眼,看不真切,只觉聂子谦周身散溢出一股极压抑的气息。
但她无暇多想。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如何在今夜溜进督公府,赖上聂子谦的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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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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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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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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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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