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比戎狄首领反应更快的,是聂子谦。
他孤身纵马,奔向坠落的楚怜,面容惨白而扭曲。
“聂兄!危险!”身后镇南王高呼。
聂子谦充耳不闻。
只剩五步的距离,他直接跃下战马,飞身扑向楚怜。
却只来得及触到她的一片衣袖。
楚怜重重地摔在他的身前。
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将他的心绝情地撕裂。
他跪倒在楚怜残破的躯体前,伸出手,想将她抱起,又怕弄疼了她,一双手就这样僵在半空,指尖颤得厉害。
戎狄人见状,已悄然开启城门,两队人马贴墙而出,欲趁机将修罗王斩杀于城墙之下。
聂子谦恍若未觉,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楚怜。
坠落而下的最后时刻,她终究还是流下了眼泪。
她挂着眼泪的浅浅笑颜,就这样映在他的眼底,像永不会醒的梦魇。
身后铁蹄震地。
身前杀声震天。
聂子谦横亘在两军交汇处,无动于衷。
一枚玉佩自楚怜怀中飘出,蓦然崩裂,玉中血丝似是缠绕着什么,飘升而上,逐渐隐没。
所有人对这异象,却都视若无睹。
除了聂子谦。
他死死地盯着血丝消失的地方,眼神狂喜又绝望。
她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了。
她永远地离开了他。
带着对他的怨,带着对他的恨。
两行血泪溢出他的眼眶。
一名戎狄人的烈马即将踏上楚怜的身体,旋即便身首异处。
聂子谦收回染血的长枪,复归沉寂。
这一场血夜之战,死伤惨重,满地残骑裂甲,血染万里黄沙。
唯有楚怜身周,洁净如有屏障。
也确有屏障。
修罗王聂子谦,便是她的屏障。
他对两军谁会是成王谁会是败寇,漠不关心。
他只一心一意地守着他的亡妻,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她分毫。
哪怕是镇南王的兵,他也一样照杀不误。
*
大楚48年,镇南王力挽狂澜,领兵大败戎狄于庆门关。
大楚49年,镇南王正式起兵,推翻昏庸无能的大楚皇室,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天南。
天南元年,隐匿蛰伏两年之久的修罗王,亲率万骑修罗军,越层层宫墙而入,踏碎王城,血刃座上新皇。
从前的镇南王,如今的新皇,临死前,看着聂子谦叹息道:“庆门关下,你在朕面前,故意撇清与那女人关系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在盘算手刃朕的这一日了吧。只可惜你察觉得太晚了。早在广城,你明明捉住了朕那侄子通敌卖国的把柄,却为了陪那个女人养伤,放弃名正言顺起兵造反的大好时机,朕就已做了决定,要替你除掉那个女人。漠北之战,朕故意按兵不动,是在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却又为了那个女人,选择了撤退。有了软肋的修罗王,与凡夫俗子,又有何异?”
聂子谦的脸上一片死寂。
新皇擦了擦嘴角残血,笑道:“你现在这样,才是朕认识的修罗王。没有了那儿女之情的牵绊,皇城说踏就踏,皇帝说杀就杀。多好,多好……朕早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朕已拟好传位诏书,玉玺也已为你备好。”琇書網
聂子谦接过玉玺。
手一松,弃之如敝履。
象征无上权势的传国玉玺,分崩离析。
新皇愕然,死不瞑目。
聂子谦漠然转身,脚踩一地尸首,面无表情地离开大殿。
整个帝京,已然化作人间炼狱。
满城断肢残骸,血流成河。
聂子谦一身月白衣衫,行走其间,令人遍体生寒。
秋风已紧,聂子谦掩嘴低咳,血腥淡淡。
“怜怜生前,最爱逛这常安街。”提到楚怜,聂子谦的身上终于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把这常安街烧给她罢。”
副将司冀心生不忍:“王爷,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
聂子谦勾起唇角:“天地既已不仁,本王以万物为刍狗又如何。”
副将司冀听得心头一凉,觑着聂子谦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劝道:“王、王……妃若是还在,定不想看到王爷为了她,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王爷,人死不能复生,放下吧。”
聂子谦仰起头。
天边晚云渐收。
“司冀,你可知,她为了我,一个人孤零零浴血奋战,身上中了多少刀,多少枪么?我数了。三十七道刀伤,四十六道枪伤。她筋骨寸断,五脏六腑俱损。碎了一地。司冀,她碎了一地……我花了整整三日,才将她拼凑回来。”他缓缓阖上了双眸,“你叫我,如何放下……”
她说过,定会护他一世周全。
护他,她做到了。
可他连接住她,都没能做到。
她挂着眼泪的浅浅笑颜,每日每夜,都萦绕在他的眼前。
他放不下。
他这一世,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放得下。
副将司冀眼中酸涩:“王爷如今已为王妃报仇雪恨,王妃泉下有知……”
聂子谦笑了笑:“我一日在世,便无‘报仇雪恨’这一说。害死怜怜的人,是我。我若是早点信她,将镇南王之事告知于她,她又怎会心生担忧,千里踏黄沙地寻我、护我。”
副将司冀瞳孔猛然一缩:“王爷!”
聂子谦睁开双眸,眸中映着漫天火光,眸底却是一片灰败之色。
*
三月后,广城,幽僻院落。
喜堂之上,立着一个无名灵位。灵位前,双烛青焰荧荧,缩光如豆。
聂子谦身着一袭喜服,眉眼温柔。
外头簌簌的一片轻响,窗棂泛起白光。
从无冬日的广城,竟破天荒地下起了雪。
聂子谦拿起一杯酒,对着空白的灵位,轻声道:“三年前的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我欠你的这杯合卺酒,终能还你了。”
说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很快便泛起不正常的红。
手中酒杯跌落到了地上……
*
修罗王聂子谦的尸体,瓦解成无数代码般的碎片。
这些碎片穿过屋顶,飞入漫天雪花之中。
身披白色斗篷的男人缓缓现出身形。
浸染至腰的黑,继续向上侵袭,直抵后肩。
他垂下眼眸,高高在上地俯视遍地荒芜,眼尾泪痣透着浓郁的煞气。
下一瞬,风起云涌。
天崩地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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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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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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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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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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