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浦已经顾不上去揣摩张燎的心理活动,他平生第一次被别人这样训斥,而且还似乎不是当着自己的面。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而尴尬之极的体验。
他只觉得脊梁骨上冷汗直冒,满脸通红,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比上回人机界面设计那次被飞行员骂得要狠多了,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不过,张燎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生气的反应。
相反,他竟然在拍手称快:“彭总,骂得好,反正也不是骂我。”
杜浦这回不光是下巴,连眼珠子也要夺眶而出掉到地上。
试飞员没有再开火,而是继续狠狠地盯着张燎。不过,他的胸膛起伏幅度在慢慢变弱,似乎那股子气已经开始消退。
张燎也不急,继续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个试飞员。
那人突然笑了:“你小子,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哈哈哈!彭总,不让你骂舒服,哪能好好谈正事呢?”张燎这才说道。
杜浦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反转。
“来吧,架机长,请坐,刚才我的话是对着张燎这小子说的,可没冲着你啊。”试飞员竟然主动和气地跟杜浦打招呼。
杜浦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站着没动。
“彭总让你坐,你就坐,这么磨叽干什么?”张燎也嚷道。
杜浦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眼睛依然不敢直视对面的试飞员。
“架机长,别怕,我又不会真把你怎么样!你一看就是中商航的年轻才俊,前途无量,我哪敢造次啊!”试飞员笑着说:“刚才嘛,只是发个火,发完火之后,我们该干嘛干嘛。你飞机虽然没开过,但总开过车吧?开车碰上一些不爽的情况是不是也会路怒?”
杜浦后来才知道,这个试飞员叫彭飞,是中工航试飞中心的资深试飞员,与张燎是几十年的好兄弟了,所以说话才这么无所顾忌。
试飞员可以说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工种,各型飞机在还没有达到适航状态,或者没有达到交付状态的时候,都要靠试飞员一个架次一个架次地去飞,去试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这样一来,失事风险也是有的,而一旦失事,由于飞机本身的状态还未达到最佳,后果往往很严重。
这也是为什么试飞员的脾气一般都很大,却还一直被当作宝贝般地呵护着。琇書網
在担任10104架机长之后,杜浦便听人说起试飞员的脾气,但由于104架机一直没下线,所以他更多的工作是在上海“监工”,没有机会直接与试飞员打交道。现在,104已经来到了阎良,开始进入试飞任务,他要面对的,可不只有彭飞。
但彭飞给他这个下马威,却让他印象无比深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不怨彭飞和那些试飞员。航电系统是飞机的五官、大脑和神经,如果飞上天去,发现飞机是个近视眼,耳朵还聋着,反应也不太灵敏,换谁谁都得抓狂。
可飞机的设计原本就是一个不断迭代和升级的过程,在试飞阶段,的确有些功能还未打开或者研制完成,需要一点时间去演进,试飞员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也是强人所难。
无论是飞机设计师也好,还是试飞员也罢,其实都多少知道对方的痛点,但现实就是这样,发发牢骚,把怨气释放出来,往往有利于身心健康和团队和谐,比憋在心里发酵、变质、异化,最后放出毒气来要好得多。
不知为何,杜浦竟然想到了范理。
如果他们能够及时地争吵,及时地将情绪发泄出来,及时地沟通,而不是将所有的情绪都积累成一个再也无法维系的堰塞湖,会不会有着不同的结局呢?
阎良的日子,与上海相比完全不一样。这座航空城里的人早已习惯生活和工作浑然一体。
杜浦和他的同事们就住在试飞场地边上的小区里,从住处到办公室或会议室,只需要五分钟的步行时间,完全没有大城市的交通拥堵之苦。
衣食住行都可以在小区附近方圆一公里之内搞定,有菜场、小卖部和超市,一般的生活需求完全可以满足。
小区旁边还有个学校,学校里有足球场和篮球场,可以尽情挥洒汗水。
除去工作任务繁重,时常接受试飞员的吐槽之外,杜浦真觉得自己回到了校园生活。
到了2019年年底,10106架机也成功在上海首飞,用于飞行试验的六架飞机全部飞上蓝天,然后飞到全国的几大试飞基地去开展飞行试验。
阎良作为主要基地,更加繁忙起来。
过了元旦,春节便在不远处等待。
杜浦忐忑地等待公司领导们对于整个c595的安排。按照原计划,春节期间,外场试飞只休息三天法定假期,其它时间很可能都会排上跟试飞相关的任务。
作为架机长,他很难想象飞机在试飞的时候,自己不在旁边。
可如果真是那样,春节就回不去上海了。
正想着这事,电话进来了。
“在阎良吗?”是他很久未见的叶梓闻。
“在,怎么了?”
“过两天我来陪你。”
“这么好?过来体验我们民间疾苦了?”
“不来不行啊!你的继任者快把我们逼疯了,最近104飞出好些跟显示相关的问题,全部开了pr(问题报告,problemreport),不解决不行,所以我得带上几个工程骨干过来现场了解了解具体什么情况。”
虽然张奉先已经接任座舱显示系统工作包包长很长一段时间,叶梓闻每次与杜浦提及他,都习惯性的称之为“你的继任者”。他倒不是对张奉先有意见,只是为了提醒老朋友:你留下的那摊子事情,我还给你支持着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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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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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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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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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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