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的功夫,港岛被日.本人占领了已有两年。战火虽已暂时平息,可街头仍旧不见当年繁华的景象,反而越见破败。凛冽的寒风里,就连店铺的招牌都有些摇摇欲坠。
身穿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在街边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司机看了他一眼,热情地招呼道:“先生,又碰到您了,快上车吧。”
年轻男子温和地笑了笑,拉开了车门:“麻烦您去一趟郑公馆。”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这位先生,听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这两天总去郑公馆拜访,难不成是和赫赫有名的郑家人有什么关系?”
年轻男子察觉出他话中微含的讥讽和敌意,只是笑了笑道:“家里人犯了点小事,想走郑公馆的门路,把人能安安生生带出来。”
他这样一说,司机反而不好说什么了,自从日.本人进驻了港岛,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每天有事无事被日.本兵抓走审讯的人不知多少,进去的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性命不保,也不知这年轻人家里出的什么大事,居然要求到这郑家人的门前。
他虽然瞧不上向日.本人谄媚求荣的软骨头,可也不至于迁怒到普通人身上。这世道太乱,想活下来就已经费尽全力了,更别提什么骨气不骨气的。
车在郑公馆门前停下,年轻男子付了钱跟司机道了谢,提步走向大门。
方才那位司机大约想不到,这名年轻男子其实是郑家少夫人特意交代过的贵客。
他一禀明身份来意,立即就有佣人请他往屋内移步。才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没多久,训练有素的佣人就连忙为他端上热茶点心。
楼梯上很快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少妇从楼上走下,一边招呼他,一边开口解释道:“请你不要着急,我已经托人私下里去打听她们姐妹的踪迹了,只怕还要多等些时日才能有线索。其实这两年日.本人也找过她们,只是也没能抓到人,以为她们已经离开了,后来就没了下文。若不是你这趟来,我也以为她们早就跑出去了,可谁能想到呢。”
说到这里,女人轻轻叹了口气。wWW.ΧìǔΜЬ.CǒΜ
年轻男子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若只是要等她们的下落,再久我都等得。只是前些日子我突然得了一条线索,自己遍寻不得,所以想请你们也来帮忙。”
他口中这样说着,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中放了一枚长长方方的印章。
年轻女人接过来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是、这是……我那时候不在宿舍里住,虽没亲眼见过,可也听其他人提起过,见宁她是有这样一方印章,是你给刻的,她宝贝得很。”
虽然还没有找到人,但有了这条线索,至少意味着他们看到了些许希望。
陈菡香高兴到一半,笑容突然渐渐退去,又叹口气道:“冯先生,请你也不要怪见宁,想来她最近只怕过得十分不好,才会把这印章都给典当了。听说这印章也不值什么钱,只是连这等旧物都要卖掉,只怕见宁她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冯翊取回自己的印章,低头在手里把玩着:“我给她的东西,怎么可能用不值钱的料子。不过据那当铺老板说,见宁她还是没能认出来,被对方压了很低的价就典当了出去,让他白白捡了个大便宜。若是她能知道,说不定还能多换些钱。”
他自幼跟随二叔公学了一手篆刻,所经手的石料无不名贵。这块印章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青田石,而是极为稀少的封门青,故而少有人能认得出来。
看他似乎并没有为此生气,陈菡香这才放心下来。
当铺的伙计说,来卖掉这块印章的的确是个年轻女人,来的时候还遮遮掩掩,他虽不记得对方的模样,不过在出门时看到她跟街上的几个苦力车夫说过话,有几个车夫还挺面熟的。
只是港岛这样大,车夫整天到处跑来跑去,实在不方便找人,所以冯翊最后还是想请郑家的人帮忙,代为找到那几名车夫,好进一步寻找温见宁姐妹们的下落。两人又聊了一会,陈菡香答应若是有了消息,定会让人通知他,冯翊这才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冯翊没有喊车,一个人沿着街边慢慢地走回了旅馆。
当年他离开昆明时,满心想着等这次工作结束后,他就回昆明或者港岛,和她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她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
却从没想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会把他们分开如此之久。
港岛保卫战爆发的当日,他还在基地做翻译,突然听说了日军偷袭珍珠港后,顿知事情不好,连忙往昆明、重庆等地发电报询问消息,却等来了冯苓的道歉。
冯苓对当日的事十分愧疚,既后悔当初她对待温见宁的态度刻薄,也后悔自己没再尽力在飞机上多争取一个座位,把温见宁也带回来。
可后悔也于事无补,她终究还是没能回来。
第一波成功回来的人是她的堂嫂,据说还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都成功回来了。
冯翊初闻此事时还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见宁应该很快也要脱身了吧。
姐姐冯苓和身边其他人劝他再等等,说不定见宁就随着接下来几波救援的人回来了,万一他们再失之交臂,万一连他都要陷在港岛,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再加上二叔公当时又病了,他只能按捺住性子,继续等下去。
到了第二年三月份结束时,在救援名单上的绝大多数文化界人士都已成功地潜回了大陆,可这里面仍然没有她。再往后,日.本人把大批普通民众赶出了港岛。几名佣人混在其中,一路历经波折,总算成功抵达了重庆,与在那边的冯家人汇合。
到最后,周姨娘她们几个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昔日冯公馆的那些人,有的人还活着,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了内地;有的人死在了港岛保卫战里。只有她一个人音讯全无,既没有跟周姨娘她们一起,也没有跟别人通消息。
周姨娘告诉她,她们是在温见宁一位朋友的安排下才成功逃了出来。只是在她们离开时,温见宁和她的堂姐妹们在港岛仍被通缉着,至今下落不明。
冯翊再也无法安心等下去了,抛下一切准备潜回港岛。
他离开的那日,冯苓双眼通红地斥责他:“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惭愧难受吗?是,没错,她人已经流落在那边了,你难道也要把你的性命白白搭进去吗?”
冯翊只是顿了片刻,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若是他不来港岛,那么因为他而照顾冯家,因为他而被孤零零留在港岛的那个人,就理应白白地把她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吗?见宁她……她原来常说她没有太多牵绊,若不是因他的缘故,说不定早就想办法逃出来了。
无论她是生是死,他至少也要亲眼看到结果。
等他来到港岛后,才发现冯公馆早在炮火中几乎化为废墟,由于冯家的人都已走光了,那里被日军占为演习场地,门口岗哨森严。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回头找了间旅馆住下。后来,他在这里越待日子越长,索性就租下了一个房间。
见宁在港岛认识的人并不少,可真正熟悉的只有钟家人。
他一来到港岛,就直扑钟家,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跟周围的住户打听钟家人的去向,才听说钟家早在城破后没多久就把家人转移走了,只有钟父和女儿女婿留了下来。后来有一天,他们突然被日.本人抓走了,自此再无音讯。
后来,冯翊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设法找到了钟荟他们一家人的下落。可见宁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她是生是死,他依旧不知。
可哪怕由于日军的入侵和接连饥荒,港岛人口锐减,在这岛上要找到一个人也犹如大海捞针般困难。炮火几乎把整个港岛打散了架,冯家的故旧散了大半,留下的一些人,不是衣食无着、艰难度日,就是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的座上宾。
他能用的人脉关系寥寥无几,只能凭自己的一双脚、一双眼在人海中慢慢地找。
这期间,他在港岛陆续认识了一些朋友,又查访了许多当铺,最终找到了一些冯家的旧物,又顺着当铺的人给出的线索,一路找到了她们曾经栖身过的教堂。在他的百般请求下,修女们终于松口,只说她和她的堂姐妹们曾在此工作了一段时日,后来又不知去向。
虽然耗去了他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找人的事业并不顺利,不过能知道这些,冯翊多少也感到了些安慰。见宁她们很机警,也很谨慎,有很大概率还躲在某个角落里。
他相信,只要他用心找,终究会有找到的那一日。
直到有一天,冯翊在街头拐角处突然碰到了要去百货公司的年轻女人,对方的声音有些惊喜,还微微颤抖:“你、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冯翊?”
他愕然抬头,只看到一张隐隐有些熟悉的面孔。
她似乎是见宁的某个同学,在昆明时他曾经碰上过几回。只是他记得这位女同学和见宁的关系也算不上如何熟稔,故而陈菡香起初热情的架势让冯翊不得不心生疑虑。
直到过了一段时日,他又接触了陈菡香的丈夫郑长均,了解到郑家如今的状况后,总算慢慢摸清了这对夫妻的想法。原来,当年陈菡香没来得及毕业,就匆匆嫁给了郑家的长子冲喜。婚后不久,她的丈夫郑长均的病情突然奇迹般好转,两人这才算正式成为夫妻。
陈菡香不是什么用功的学生,在昆明时就整天乱逛,到期末才跑去借温见宁的笔记;可她的丈夫郑长均却有些不同,他虽是富家子弟出身,可也曾有过投笔从戎的心,若非是家中独子,指不定如今在哪里呢。好在这样的两人性情还算投契,才不至于酿成悲剧。
可没过多久,战争的爆发就打破了他们平静的小日子。
一夜之间,港岛就变了天。往日和他们应酬往来的那些朋友,有的死在了炮火里,有的流离失所,还有的和他们家里一样,都投靠了日.本人,保住了家族的荣华富贵。
这对夫妻二人其实本性不坏,长期压抑下大约产生了某种赎罪的心态,想借着帮他们一把的机会,好让自己的良心少受些煎熬。
经过再三考虑后,冯翊认为这对夫妻还是可信的,便寻求他们的帮助。
只希望借他们之手,能更快地找到她的下落。
……
那天之后,没过三五日,郑家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是请他过去一叙。
冯翊匆忙去了郑公馆,果然听到了好消息。
——郑家人顺着他的线索,找到了温见宁她们的踪迹。
只是陈菡香脸上看不到什么笑影,脸色反而有些凝重。
冯翊波澜不惊道:“我找了她一年,无论有什么情况,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陈菡香才吞吞吐吐道:“已经找到她住的地方了,只是有人说她、她嫁给了一个做苦工的小个子男人,也不是说嫁,就是那种关系,那男人隔三差五会拿着吃的去找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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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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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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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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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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