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白华为菅>第一百二十三章
  众人目送钟荟离开,才结伴回了城。

  可等到了傍晚,钟荟却又突然回来了。

  问过后才知道,原来下午日军飞机来轰炸,把城外的一条公路炸毁了,钟荟所乘的汽车没法开远,只能明日再想办法改道上路,故而不得不多留几日。

  接下来数日,由于日军接二连三的轰炸,各地的公路、铁路等交通线多有被炸毁。如此多次被迫耽搁下来,到最后钟荟终于成行时,原本十分惨淡的离别气氛也已被冲淡。最后道别时,好友二人不再有眼泪,只约定了年底要在香.港见面,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钟荟退学后,她空出的学生自治会副主.席一职暂由同宿舍的冯莘接任。

  尽管她们这一级的学生干事马上就要卸下职务,准备几个月后毕业了,可换届选举和职务交接仍需要高年级的学生主持,最终这差事落在了冯莘身上。

  新的任命刚下来,冯莘一连好几天都避着温见宁走,偶尔碰见她也是一脸歉疚。毕竟钟荟前脚刚退学,她就补上这个空缺,在面对她的好友时,难免会有些抬不起头来。

  反倒是温见宁看出她心里别扭,主动找她把话说明白:“……虽说这次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可仔细想想,这其实对我和钟荟而言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这一次的教训让我们终于认清了自己在政.治上的浅薄幼稚,以后也可以免于碰得头破血流。只可惜,当初沈学姐离开时的托付,我们最终还是没能完成,余下的恐怕只能交给你了。”

  冯莘看她语气这样真挚诚恳,一时心里百味杂陈。

  自从沈学姐她们离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学生自治会内部的明争暗斗越发激烈。钟荟在时还能压制一二,她突然被退学,让那伙人的气焰格外高涨,她这个临时接任者的工作也越发难做,只是这其中的苦处实在难以向外人道出。

  直至听到温见宁这番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她才终于藏不住心事。,难得有些哽咽道:“……有你这句话,我怎么也要至少把这不到半年的日子撑下去。”

  平日里冯莘忙于社团交际,与她们几个相处的时间不多。温见宁也不擅长主动亲近人,大家只是保持着普通的友好往来。直至这次谈过后,二人才真正觉得亲近起来。

  在女孩们的关系日渐亲密时,学校内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有几位男同学最终还是沉不住气,连夜手抄了《红楼梦》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一个晚上就贴遍了校内每个角落。文化人的刻薄向来兵不血刃,不过半天功夫,校内里就开始谈论起《红楼梦》来,几乎所有文艺类壁报纷纷开始探讨起这一情节的含义来。

  三青团的师生当然也不是傻的,当即做出反应,要求训导处的教师去处置那群含沙射影的人,却碰了一鼻子灰。联大的教授们大多都奉行自由主义,并不卖他们面子。

  上次三青团这伙人闹到让学生退学的地步,已让许多人感到不满,这会对方又要抓住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作文章,顿时引起一众教师的反感。

  向来待人亲和的黎教授都重重放下茶杯,冷言冷语道:“让学生只讨论文艺的是你们,现在又让人不准谈的也是你们。满清都已亡了多少年,一本红楼都不让讨论,你们是要搞文字.狱吗?有本事让你们陈主任亲自去抓,最好把中文系那些教授们也都抓走!”

  去问话的学生当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灰溜溜离开了。

  可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结束,三青团的人背后多方打听,最后还是查出来了其中两位带头贴手抄报的男同学。不久后,一人因故被开除,还有一位同学公费留学的资格被突然取消。

  温见宁认识其中一人,后来在校内遇到时,她委婉地向对方表示了谢意,并问他有没有需要什么帮忙的地方,毕竟对方的做法也算为她和钟荟出了口恶气。

  那位男同学显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难不成没了公费留学的资格,我的日子就不用过了。正好我打算毕业后去西北看一看,以后总算有机会了。”

  接连两次壁报事件后,学校并没有禁止学生把壁报办下去,可还是有一些经营已久的壁报悄然不见,留下来的那些壁报也大多转谈文艺风月了,身边很少有同学再谈论时事政.治。这种变化若放在从前,信奉文艺自由的温见宁或许会以为这是好事。

  可一想到钟荟和那些被开除的同学,她只觉心口发堵。

  没过多久,温见宁还发现,变化的不仅仅只是壁报,学校里一些熟识的同学也突然消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她私下里打听过,有的说是请假去投奔远方亲戚,有的去了乡下教书,还有的干脆直接请假休学,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同宿舍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发现这种变化的不止她一个人,尽管其他同学还在照常上课、泡茶馆、谈论文艺、参加兴趣社团,可大多数人仍能察觉到,学校里弥漫着一股低沉压抑的氛围,仿佛山雨欲来的前夜,又像是日落西山后刚刚降临的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能重见晨曦。

  不久后的一日,她听说,那位乐观的男同学也被开除了。

  此时,距离她们这一届的学生毕业只剩下四个月。

  在这种情况下,温见宁发表了新的短篇小说《梅雨时节》。

  主人公是一位自幼长在大都市里、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学生,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跟随父母返回老家,对那个封闭落后的水乡小镇感到种种不适。

  在这个故事里,江南水乡没有文学作品中一贯的明媚温柔,反而显得沉闷腐朽。梅雨时节的天气阴沉,青石板路上长着湿腻的青苔,古老的宗祠阴森又恐怖……这些姑且还不算什么,镇上落后的习俗、陈陋的观念让这位新派女学生屡屡受到族中长辈的训斥。

  当她愤慨地向父母表示抗议时,却被父母告知让她多作忍耐、敬重长者,等过段日子他们返回都市就好了。主人公只能满怀苦闷地捱日子,可就在一家人原定要返回的前几日,由于日军突然占领了他们所居住的城市,父母决定继续留在乡下避难。

  整个故事发生于五六月份的梅雨时节,正是江南一年中最为阴霈连绵的时候。返城的日子遥遥无期,可这些琐屑的苦闷却仿佛阴雨天气一样无休无止,主人公就在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与心境中日复一日地等下去,等着能回城的那日。

  小说在报纸上发表后,没过几日,温见宁就在《岁寒》编辑部审稿时,看到一篇《梅雨时节》的文评。她饶有兴味地看完后,还是将这份文章搁在旁边,留给其他同学评论。

  尽管别人并不清楚她的笔名,可至少的避嫌她还是应该做的。

  她才放下这篇文章,旁边又有人推了一份稿子过来。

  温见宁拿起一看,不过扫了几眼就眉头皱起。《岁寒》不收涉及政.治的文章,是全校人尽皆知的事,这篇文章显然很不合格,再看看署名居然还是编辑部一位同学写的,只是对方今日请假没有到场。这稿子方才在其他几位学生编辑手里转过,不是直接被三青团的人直接打勾通过,就是没人敢写评论,显然已有人觉出了不妥,但没人敢当出头者。

  她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把这份稿子挑出来,放在不予取用的那一摞里。

  旁边一位男同学突然拍桌而起:“温同学,请你认真对待你的工作,”

  她放下笔,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我哪里没有认真对待工作?”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其他原本埋头看稿子的学生编辑们也纷纷抬头。

  那男同学指责道:“方才那份稿子,你只看了两眼就放到了旁边,这就是你的态度?”

  温见宁不紧不慢道:“我不知道,一个在工作时盯着旁边女同学一举一动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不过我还是要讲清楚,有的人只能逐字逐句地浏览,就不要以自己的能力来度量别人能否一目十行。这个回答,同学你满意了吗?”

  眼看那男同学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身为负责人的穆同学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大家不要争吵,都是同学,有什么事可以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

  他话音方落,另外一位同为三青团出身的女同学起身,气势汹汹地质问温见宁:“那你说说,这篇文章里写了什么,你又凭什么不予取用?”

  温见宁几句话复述完那篇文章的观点,突然笑了笑:“至于我为什么不用这篇文章,除了有这篇文章本身乏善可陈外,在编辑部这么久,我以为大家都清楚《岁寒》的宗旨。作为学校的半官方刊物,《岁寒》只谈文艺,除了抗日相关,不为任何派别的政.治观点摇旗呐喊,以免误人子弟,这一点从创刊至今从未破例。我没看出这篇煌煌大作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们几位连这条最基本的准则都忘了。”琇書網

  又一位同学站起身来,义正辞严道:“旧例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什么事都该有破天荒的第一回。枉你还接受新.文化、新教育熏陶这么多年,却只会抓住规定死咬不放。”

  温见宁的态度仍然平静中透着冷漠:“规定不等同于陈规陋习,你无须胡搅蛮缠。编辑部只负责承办刊物,不是断案打板子的公堂。若对这点不满,那你们大可去跟校务委员会说,去动用你们家里的人脉,动用社团的关系,让当初定下这条规定的校长和教授们改变主意,修改《岁寒》的创刊方针。”

  有人出声嘲讽道:“你这么遵守规定,当初怎么又敢公然违抗壁报股的规定了?我看你这分明是心怀偏见、公报私仇,借用手中职权打压其他同学的创作!”

  一提到这件事,方才还有些不忿的其他同学顿时也被激怒了,替温见宁说话:“我们在说的是《岁寒》的事,为什么要扯到壁报上去。上回事究竟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莫要以为你们背后有人撑腰,就可以颠倒黑白了,公道自在人心!”

  “你们大可不必替这种人说话,她敢作怎么就不敢认错。”

  “说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公道是你们规定的吗?”

  一时之间,方才还算安静的办公室内顿时吵吵嚷嚷。

  两拨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毫不相让地互瞪着对方。身为总负责人的穆同学急得满头大汗,两边劝说,却没有一方肯听他的话,坐下来息事宁人的。

  这些人不提到上次的壁报事件还好,一想起钟荟和那些被迫离开学校的同学们,温见宁只觉气血翻涌,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几乎要崩断。

  她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攥成拳头又松开,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火气,拍桌而起:“壁报的事我既然敢做,就没什么不敢当的!无论规定有理与否,我和我的朋友们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既然你们今日要联合起来违反《岁寒》的规定,那么我也问你们一句,哪个愿意站出来做背处分被记过的人,又有哪个愿意自己被开除!”

  方才还嘈杂的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好半天没人出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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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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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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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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