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温见宁大多以自己要着手准备修改原稿为借口,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邀约。直至他离开昆明的那日,才不得不以朋友的身份前去送别。
没过几日,新的学年开始了。
从这一学年伊始,联大的师生们终于得以搬入新修好的校舍。
从去年起,联大的校舍一直处于不敷使用的状况,就比如说文学院在昆明中学及师范学校借住了大半年,这才得以搬迁,其他学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新校舍建在昆明城的三分寺一带,由于经费有限,条件简陋更胜往昔。不过在校舍筹建中同学们就有跑过去围观的,大家对这些心里早已有了数。
陈菡香照常不来宿舍住,她那张床便被众人用来出壁报。
迁入新校舍后,她们的壁报也转移了阵地,改成贴在了北门附近的一面墙上。那里学生出入人多,能看到的可能性也更大,许多壁报也纷纷迁移到那里。
《野火》创刊大半年后,也在摸索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温见宁她们不拘限文体类型,小说、诗歌、散文都可刊载,宗旨立足于学生群体,对一些争议性问题,她们会联合社会科学系的同学在联大经过调研后,尽可能再做出公允的论断。
这种相对中立的立场虽然不受极端派的欢迎,但却让《野火》在同学中的风评越来越好。加入《野火》的同学也越来越多,温见宁和钟荟终于不再事必亲力亲为,她们的重心更多转移到了审校或其他方面,已很少亲自动笔。
钟荟这次从港岛回来后不久,一天傍晚突然把温见宁约了出去,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温见宁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在晚饭后跟她一起去了翠湖边散步。
傍晚的湖畔游人如织,和她们一样沿湖散心的同学有很多。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在岸边的大石上,看着天边一弯新月升起。
良久,钟荟才下定决心,十分郑重道:“见宁,我打算与蒋旭文订婚了。”
温见宁顿时站了起来,才按住她的双肩道:“这种事你可不要跟我开玩笑。”
钟荟仍只是笑,目光有些羞涩,显然不是作假的。
温见宁一时有些恍惚,怎么就一个假期的功夫,这两人就突然要订婚了,明明书还没念完呢。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才皱眉问:“怎么这么突然,你还没念完大学呢。他家里人逼你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干爹干娘他们肯同意?”
钟荟笑道:“只是订婚而已,真要结婚怎么也要等到我毕业再说。”
不过正如温见宁所猜测的那样,钟荟突然决定订婚,也确实有蒋家的因素在其中。
蒋旭文的母亲起先并不认同钟荟这个女朋友,认为两家门第不相配,但看小儿女们坚持,渐渐就松了口。她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病情反复加重,怎么也不见好。不久前的一次发病,若不是被及时送去医院,只怕人就没了。
她想在临终前,能看到长子蒋旭文的婚事早日定下来。
不过更重要的是,钟荟他们俩自己也想早早把这事定下来。他们两人自中学起就暗生情愫,后来虽分隔两地,也没有改变。她这次暑假突然回去,就是接到蒋旭文的来信,打算和钟父钟母商量订婚的事。
好在钟荟的父母一向开明,并没有从中阻拦,只是嘱咐他们哪怕订了婚,也要先专心完成学业,其他一切事有他们帮忙操持。订婚礼定在今年冬天,等钟荟在学校这边考完试放假回去,就邀请两家的亲朋好友参加订婚礼。
温见宁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但听完后还是有种不真实感,仿佛昨日她们还在中学时,一转眼钟荟却已经要订婚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生子了。
她想了想道:“那等你毕业结婚了,以后还是要留在港岛的吧。”
钟荟歉意道:“蒋旭文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我不能让他抛下一大家子跟我到这里来……所以、所以见宁,毕业后我不能陪你留在昆明了。”
但她知道,温见宁是想留在这边的。
温见宁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算什么,就算没有蒋旭文,你家就在那里,干爹干妈也在港岛,总不能让他们跑到昆明来过日子。你走了,昆明这里还有阮问筠、冯莘她们,还有许多同学、教授都在,我可不孤单。云南到香港也没有太远,要是我们谁想谁了,总还能再见面的。”
钟荟笑道:“好了,我们先不想那么久以后的事了。放春假时你不肯跟我一起走,这回我要订婚,你这个好朋友总不能还找借口推辞吧?”wWW.ΧìǔΜЬ.CǒΜ
当然不能,钟荟要订婚,温见宁怎么也要到场的。
好友二人又热热闹闹地商议了一会订婚仪式上用什么花之类的细节,钟荟突然问道:“我的人生大事已经定下来了,那么见宁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温见宁一时迟疑着没有回答。
钟荟却不肯让她逃避,仍坚持追问道:“陈菡香家里早给她订了婚,等一念完书就要回去嫁人了;阮问筠有未婚夫,以前听张同慧说,她家里也给她结过娃娃亲的。冯莘家里不清楚,但还有班上许多的女同学都有婚约,大家迟早都会嫁人的,你自己就没什么想法?我不妨再说得明白些,你和那个冯翊究竟如何了?”
温见宁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去:“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和他只是君子之交。”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她自己都不太信自己的话。如果说在与冯翊重逢之初,她还能言之凿凿地说出这四个字,可在这次暑期远游后,她实在说不出口了。
她并不是个愚钝迟笨的人,只是有些事一直不愿去深思细想。
但只要旁观者轻轻一点出,她就再也不能逃避了。
钟荟没有看出她的惊疑不定,仍自顾自劝道:“见宁,或许你真是这么以为的,人家可未必这么想。可依我来看,那个冯翊对你肯定是有好感的。”
温见宁不想再谈这件事,岔开话题:“好了,难得听到你的喜事,何必扯到我身上。咱们再走一会,我还要回去改稿子,明天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
钟荟看她面色不虞,遂也不再提了。
……
她不过随口一句话,却让温见宁接下来整整好几日脑子里都乱哄哄的,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时,总会不自觉地走神想起往日与冯翊相处的细节。
但她也同样回想起温家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又想起冯苓的态度,整整一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对床的阮问筠眼下发青,顿觉十分歉疚。
阮问筠素来心思重,睡眠状况不好,夜里稍有响动就辗转难眠。昨天晚上她半宿没睡着,想来肯定扰得人家不得安宁。
在两人照常去茶馆的路上时,温见宁为昨晚的事向她道歉。
但阮问筠并不在意,反而好奇道:“其实不关你的事,我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好觉,早都习惯了。不过你又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问,温见宁就更加歉疚了:“……抱歉问筠,我不想说。”
当初周应煌的事,阮问筠都坦诚地告诉她了,可同样的情况,她却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阮问筠却十分大度道:“好了,既然你不想说就不说,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告诉我也不迟。如果有什么难处的话,一定不要自己藏在心里。”
其实她是个很热心肠的人,若是与她相处得久了,就很容易发现她表面的尖酸刻薄下的善良体贴。尤其最近她仿佛开朗了许多,身上最后那点酸气也不见了。
受她的感染,温见宁终于渐渐打起精神来。
三天后的傍晚,温见宁照常去陆家教书。
到了他们照例与陆家母子们告别时,温见宁对那位姨太太道:“……最近学校里功课吃紧,从下个月起恐怕不会再来了,感谢您这段时日的关照……最近这段日子请您早些帮两个孩子打听新的女先生。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和同学们打听一下有没有想来的。”
那对龙凤胎一听说她不再来了,顿时喜笑颜开。但温见宁这些日子下来的积威犹在,两个小的好歹还记着马上收敛起表情,又垂下头做出老老实实的模样来。
不过温见宁根本没心情管他们的反应。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旁边的冯翊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他并没有出声问一问她原因,也没有表示出惊诧。
毕竟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来什么都能猜到。她突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辞去家馆,显然已是将他排除出了朋友的范围。
陆家姨太太显然也很惊讶,嘴上挽留了几句,破天荒地亲自将两人送至门口。
回去的路上,两人半晌无话。
温见宁打起精神来:“这段日子以来,多谢你的照顾了。”
冯翊沉默了一会,才道:“应当是我谢你才对。不过你辞了家馆,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他是在担心她没了这份兼差,接下来的日子会难过吧。
温见宁专注地看着脚下坑坑洼洼的鹅卵石路:“没事的,我自己私下里会写些小说赚稿费,手头还算宽裕,以后还会去图书馆帮忙整理资料或者修地方志,足以养活自己了。”
所以不必担心她。
之后冯翊便不再说话了。
临到学校门口时,两人和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分开转身,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回宿舍的路上,温见宁一个人走得很慢。
她已经不用冯翊再指导她临帖了,报头不过就那么几个字,她早已练得差不多了。今日又辞了陆家的家馆,往后肯定不会常常与冯翊碰面了。日子一长,两人的关系会慢慢淡下来,真正回到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这样也很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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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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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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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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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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