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的茶馆里每天都有人在激烈地讨论,联大的同学办了壁报来分析长江沿途的战况,上至士绅权贵,下至街头的贩夫走卒,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次战役。
接连遭受重创的国内太需要一场盛大的胜利来提升士气了。
然而长达近四个月的江城会战终于落下帷幕时,不但江城这座军事重镇失守,就连远在南边的羊城也随之落入敌手。江城会战旷日持久,全程近四个月,虽然最终丢了江城,但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姑且称得上一句虽败犹荣。然而羊城却是另一种情况,从日军真正发起进攻到羊城易帜,仅仅只有九天的时间。
消息一传出,群情低落。
主和派的人放下报纸,叹一句早就知道如此;主战派的人听了只觉丧气,但明明白白的大败摆在眼前,再怎么乐观的人都说不出积极的话。
但无论是哪一方,在这种情况下都没了争论的心情。
然而情况只会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严峻,温见宁在报纸上看到分析,羊城的沦陷不仅仅只限于丢了一座大城市,最重要的港口也落入敌手。自从抗战爆发后,日军每攻占一处都会封.锁周边地区的交通,截断中国.军队的运输补给线。陆上交通不便,政.府只能开辟了海上的路子,从英美各国援助的战略物资大多都是通过羊城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内地。
羊城沦陷后,如何往国内运输物资成了一个大难题。
这些前线的战况对于绝大多数人或许还算遥远,但涉及到身边的人时,就很难冷静了。
联大有不少同学家里都有亲人在这两地,听闻消息后都担忧不已。就连温见宁她们宿舍的陈菡香听说了消息后,也找她们哭了一阵,担心家中亲人的安危。可她刚哭完不久就接到了家中的电报,说是全家人已迁往香.港,让她勿要挂念,这才高兴起来。
陈菡香无疑是幸运的,但更多人却未必也能拥有这样的好运气。
温见宁记得廖静秋家似乎就在羊城那边,这些日子一放下报纸,就常常一个人沉默不语。
钟荟试探着问:“你要不要给你堂嫂写封信,问问家里怎么样了?”
温见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吭声,似乎没有拿定主意。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她突然情绪爆发,当场跑了出去,向来脾气温和的廖静秋也被她气得不轻。冯莘、张同慧她们留在宿舍里,帮忙安抚了廖静秋的情绪,为温见宁说了不少好话。
廖静秋这边平静下来后,也跟她们说了说心里话,最后才走了。
冯莘她们私下拉钟荟一起开了个内部小会,经过讨论后,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都觉得见宁这位堂嫂并不是什么坏人,她们若是好好沟通,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xǐυmь.℃òm
讨论出结果后,众人一致推了钟荟出来做这个调解人。毕竟她和温见宁关系最亲密,也只有她说这话,温见宁才能听得进去。
钟荟小心翼翼道:“其实你那位堂嫂也不是坏人,她也是为了你打算。当初我们说要来内地求学,妈妈不也是担心我们的安危吗?”
温见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为我好,为我好就可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帮我办了转学手续吗?如果那天我没去黎教授那里闹,如果黎教授是铁了心要赶我出联大,到那时我还不肯走,她是不是让人把我绑走,我也不能怪他?你不用为她说话,我心里什么都清楚。”
看她的态度这样冷漠,钟荟也不敢再多提。
只是她这样一提,温见宁的情绪还是不免受到影响。没过一会就借口宿舍里闷,说要一个人出去透透气。钟荟也难得没有跟她一起出来,放她一个人静一静。
温见宁穿上一个人出了宿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还有些余钱,打算趁这个空闲去买些东西。
上次丢了几本书后,她就一直想买一方印章,回头在自己的书上留个标记。
内地战乱频仍,学校两次西迁,使得买书用书对普通学生都成了奢侈的事。
尽管学校为学生提供助学贷金,但仍有许多同学生活拮据,只能一边找兼差,一边典当自己的书籍衣物来勉强维持生计。温见宁虽还不至于到典当东西的地步,但手头暂时用不到的书总是会低价卖出给需要的同学,也算帮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同学们之间的书买进卖出,在扉页上留下名字,下任主人再用笔涂掉未免太过糟蹋书了,还不如仿照古人,在书上留个印记,只要再看到知道是自己的书就行了。
之前她跟别的同学打听到有个联大的学生在卖篆刻印章,打听了那人常出没的茶馆,今日正好可以去找那卖印章的人。
春城的街头有许多茶馆,出了学校的那条街上就有三五家,里面人满为患。除了少数真正的茶客外,绝大多数都是联大的学生在那里看书。角落的方桌前坐了一个男生,正在埋头看书,旁边还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印章。
走近了一看,才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是她的熟人冯翊。
冯翊察觉到来人,抬头看到是她,也有些惊讶。
当初他从国外回来得匆忙,身上所带的钱不多,后来更是跟家里断了联络,只能想办法自己谋生。他教小孩子功课,做过些小生意,攒了一年下来,如今手头也有些微薄积蓄,至少暂时不必为填饱肚子发愁了,所以最近才帮人刻刻账、写字抄书画画来赚点小钱。
温见宁听得很是佩服,虽说冯翊是个理科生,不过可比她这个中文系的人要风雅多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与冯苓姐联系不上,可是上海那边不通信?若是需要帮忙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托人先把信送到香港那边去。”
话一出口,她就觉出不对。
虽说从西南到上.海路途遥远,一封信不知要几经辗转才能寄到,但无论怎么说,两边的通讯并未完全中断,冯翊不可能和家里完全断了往来。这些日子她跟齐先生就不曾断过书信往来,更何况是他和冯家呢,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果然,冯翊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想用什么石料,刻什么字?”
温见宁想了想:“刻学校的校训吧,至于石料,我一窍不通,还是内行人帮忙拿主意。”
冯翊淡淡地应了声:“好。”
温见宁问:“那,这应当多少钱?”
冯翊看了她一眼:“不用钱,只当是我送你的。之前弄丢了你的信,只当是赔礼就好”
温见宁连忙拒绝:“不行不行,这可不好。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冯翊笑了:“那我送你一张画吧,不收钱。”
温见宁有些不好意思,眼眸却微微发亮:“真的可以吗?”
冯翊问:“你想画什么。”
温见宁想了想道:“就画几株兰草吧。”
其实她倒是想让冯翊帮忙画些别的,但未免显得太不庄重,所以就改口说了兰草。
冯翊看着她眉目柔和了些,语气温和道:“兰草是四君子之一,这可要好好画。”
温见宁却生怕麻烦他,连忙道:“不用不用,你就在一张纸的中央,随意勾几株兰草就好,我一会带回去贴在墙上,就可以当作点缀了。”
冯翊听了却没有应允,而是道:“听起来有些像南宋人郑思肖的无根兰花,寓意不好。”
他口中提到的郑思肖是南宋遗民,宋亡之后,他所画的墨兰皆无根无土,花叶萧疏,以此寄托身世飘零之感以及对故国的怀念。虽说其气节可嘉,但确实正如冯翊所说,寓意不好。
温见宁笑道:“有什么寓意好不好的,只是一副画而已。”
她看冯翊似乎仍不肯答应,便补充道:“如今国内正是山河破碎、风雨飘零时,也算应景。等你画好了,我把它贴在墙上时时看着,用来自勉也好。”
听她这样说,冯翊总算点了头。
两人三言两语就谈成了一笔小生意,温见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打算与冯翊告辞,却见他起身一边收拾桌上的书籍,一边问她:“难得碰上,能否与我一起去翠湖边走走。”
温见宁正好也不想回宿舍,稍一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然而过了没多久,她就有些后悔自己这样草率地答应了冯翊的请求。
春城的风气比蒙.自虽稍显开放,但街上成双结对的青年男女还是少数,一路上两人还是引来了一些人的注目,让温见宁颇不自在。
她既有心避嫌,又不能不与冯翊走在一处,只能绷着脸与对方保持距离,心里也有些恼。但这种恼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是她答应了对方在先,而且冯翊突然提出请求,说不定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她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着。
不过话说回来,来到春城后,她也听一些同学说起过这边的情况。正如同文法学院到蒙.自时引起的波澜一般,联大校本部最初在来春城时也和当地人发生了许多摩擦。半年的时间下来,在校方与当地政.府的共同努力下,这种情况虽有改善,但想要彻底消弭其中的误会偏见,尚且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温见宁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着,翠.湖已然近在眼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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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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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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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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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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