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说,最终她还是留下来了。
这场风波渐渐过去后,第一学年的考试成绩终于出来了。
放榜的当日,她们宿舍全体出动去告示栏前看成绩。成绩单是一张大纸从划分左右两栏,左栏学号,右栏成绩,有不及格的用红笔圈出。宿舍里功课最为优异的是阮问筠,其次是温见宁和冯莘,钟荟整天忙于社团活动,张同慧为赚生活费奔波劳碌,还有不在宿舍住的陈菡香,她们三人的成绩不相上下。
不过万幸的是,她们宿舍没有一个人挂科的。挂科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一旦她们挂科就必须重修这门课,要是重修再不过就有可能影响到毕业。像大一国文这种全校共通的必修课,一旦不合格连毕业证都会被扣下。
成绩出来之后,文法学院的师生也到了动身离开的时候。
离别的那一日,蒙自当地有不少人前来送行。
温见宁不知道旁人为何会来,但在人群中看到自己教过的一个学生后时,心里顿时一暖,只觉自己这段时日的努力不算白费。
再看其余人,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来送行的吧。
联大的师生们来的时日不长,但这些日子下来对当地的影响却十分显著。蒙自的小饭馆里已学会在食物上蒙一层纱布来防苍蝇,当地的年轻姑娘们出门时已不用再遮遮掩掩,有些大胆的还学起了女学生们的打扮,有更多的女孩可以上学,也有更多的人学会了读书识字……
这个小县城正在焕发出与往日不同的生机。
就在她们启程前往昆明的同一天,一封厚厚的信寄往了香.港。
这封信里附带的正是《永定桥》的手稿,在齐先生和钟荟的帮助下,温见宁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次修改。在寄出信前,温见宁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在写给钟父的信末尾附了一句,若是能发表的话,她希望能用明菅这个名字当作她的笔名
笔名这件事,温见宁考虑过许久了。
从上一次被温家抓住大做文章后,她被迫弃用了多年的笔名,之后就一直变换使用各种化名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但始终没有定下来究竟用哪个。
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用回自己最初的名字,来全了她当年初次接触文学时那个心愿。若是虎生还尚在人世,若是他某一日在报纸上看到她的文章时,对此还有一丝丝熟悉,或许他们兄妹就还能有重逢的一日。
……
云南是个好地方。
这里地处高原,四季如春,湛湛蓝天之下,巍峨起伏的山岭绵延不绝。
温见宁和钟荟都是在城市中长大,从未见过过这样辽阔的风景。沿途所见到的风土人情,令两人大开眼界,冲淡了一路的许多艰苦。
然而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wWW.ΧìǔΜЬ.CǒΜ
等她们终于抵达昆明时,却被告知学校还没有为她们准备好校舍。
文法学院的一群师生哗然,可没办法,没地方就是没地方。
大家只能先自行另找住处。教授们还好说,有亲朋故旧们照顾,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学生们就难多了。有钱的就凑一起租个小院子,没钱的只能住破旅舍。这样凑合过了几天,学校才传出话来说找了一处会馆来安置蒙自来的学生。
众人原以为这下很快能搬进去了,但没多久就听说会馆被工学院的人占用了。
文法学院的师生们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当即吵着要去找工学院的主事人理论。这样吵吵嚷嚷又过去几天,温见宁她们总算听到了好消息,说是当地政.府让昆明农校和师范学校迁出,把原先的校舍挪给他们居住。虽是好消息,但大家这段时间都被折腾得不行,只觉学校在拆了东墙补西墙。尤其在搬进新校舍的当天,她们看着师范学校的校工们往外搬东西时,心里都有些莫名的歉疚。
搬进新校舍后不久,温见宁她们就接到通知,所有二年级的同学要参加全市大学生军事集训,没过几天,一众学生就被拉到昆明郊外训练。
虽说昆明的气候极好,但正午的太阳仍让人难以消受,体质弱的女生们很快有撑不住的,她们宿舍的阮问筠就是其中之一。起初她还咬牙死命撑着,某一天突然中暑晕倒后,这才被温见宁她们扶着回了宿舍躺下躺下休息。
安置完阮问筠,温见宁她们回去接着训练,没过多久,就突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呜呜声在周围上空盘旋着。众人只觉毛骨悚然,正想问问其他同学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是哪个人大喊了一声:“是空袭警报!日.本人来了!”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队列立刻乱成一团,大家都争先恐后往外跑。虽然还有几个教官有心组织学生们有序撤退,但人太多也太乱,怎么喝令也没用,也只能跟着一起跑了。
温见宁她们也跟着一起跑。才跑出没几步,她们突然想起阮问筠还吃了安眠药在宿舍里睡觉。
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都闷头往回跑,逆着人群一路跑到宿舍里。冯莘和钟荟把浑身无力的阮问筠架起来就往外跑,张同慧、温见宁两个拎着她们几个人的书箱跟了出来。
等她们出了校门,街上还有许多人跟她们一样拎着包袱细软,携着家小乱跑。到处都乱糟糟一片,到处都是喊声、哭声,天上传来日军飞机巨大的嗡鸣声。除了阮问筠外,其他几人的体能还算不错,在人群中东.突西闯,竟然跑到了城郊。
然而一阵人.潮过来,等温见宁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钟荟她们的身影。
她正焦急地在四下寻找好友的踪影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脚下的这片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远处十几架飞机呈三角阵列状,从蓝天上猛地俯冲下来。温见宁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视力竟然这样好,她甚至都能看清机翼上漆着的红白太阳旗。
到处都是飞机与炸弹的声音,温见宁往前跑也不是,往后跑也不是,突然看到前方有人从路边的土沟里冲她这边招手,连忙拎着书箱往那道沟的方向跑。
眼看土沟已经近在眼前了,离温见宁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突然有颗炮弹落了下来,只听轰地一声炸响,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瞬间将她整个人都掀飞了起来。
温见宁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知重重摔在什么地方,摔得头晕脑胀。过了一会,她才隐隐感觉到有人靠近她推了几下,似乎是在问她怎么样了。
还没等她回答,又一颗炮弹在土沟附近炸开。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后,迸溅的土石沙就像下了一场暴雨,那个来察看她情况的人也倒在了温见宁身上。她的头还在发昏,也不知道身上那个倒霉的人究竟是死是活,只能默默地听着外面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温见宁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人声,但还是不敢动,毕竟她身上还压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呢。
好在没过多久,她身上的人终于缓缓动了一下,随后慢慢撑住旁边的土石,站了起来。
对方一起身,温见宁终于也得以动弹了。
两人一先一后地站起来,由于身上几乎都被炮弹溅起的尘土盖住,一站起身来连忙在身上一阵乱拍。从沟里探了个头出来看看外边,发现天上确实不见了日军飞机的踪影,还有人陆陆续续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这才一起手脚并用地从土沟里爬了出去。
直到此时,两人方有闲暇打量起方才的“沟友”。
压在温见宁身上的是位高高瘦瘦、穿灰色长衫的男同学,眉目清俊,气质斯文,只是眼神有些涣散,看样子应该是个高度近视的。他的眼镜大约是在方才的逃难与爆炸中丢失了,这会儿视野内一片模糊,距离稍远一点的事物更是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轮廓。
不过站得离他最近的这位女同学,他大约还是能看清的。
她身上穿着联大女学生最常见的蓝布罩衫黑长裙,脸上灰扑扑的,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里还带着些惊惶茫然。可不知为何,这位女同学隐隐让他觉得有些眼熟,或许是理学院的哪个女学生,也可能哪位世交叔伯家的女儿,从前在哪见过一面。
他在一边努力地回忆着,一边在周围搜寻方才仓促间落下的书箱。
十几本散落一地,他一本一本地捡起,拍掉上面的沙砾尘土,小心地平整好书皮边角,往手提箱里装。直到他捡起一本英文原版的外国小说,这才愣了愣,把书递给了同样在旁边满地找书的温见宁,对方也正好递过来一本他的书。
四目相接,两人谁也不说话,就继续这样默默地在周围找书、换书了。
其实刚才温见宁看清是男生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别扭了一下,不过毕竟现在又不是从前那种有男女大防的时候了,更何况刚才人家还算护了她,再计较这些未免显得她太不懂事。
温见宁正从沟里捡到几本书时,突然听到钟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竟然还带着几分凄厉。她一激灵,把手里的几本书胡乱往手提箱里一塞,就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地往钟荟那边跑,只留下那位男同学一个人站在原地。
远远地,她听见身后的人喊了声:“同学……”
温见宁头也不回地边跑边喊:“今天谢谢你了同学!以后有缘再见!”
身后的人伸了伸手,本来想叫住她,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其实他只是想说,刚才他隐约看到她拿走的几本书好像是他的。但由于没戴眼镜,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一晃之间看错了。
——不过人已经跑远了,还是算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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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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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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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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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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