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还只是一些小苦头,更让人难受的还是人。
祈家嫂子陆陆续续地又变着借口问她们粮食的事,都被两人委婉地回绝了。温见宁最后一次拒绝时,她终于忍不住变了脸,当场冷笑几声,拉着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起初温见宁她们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接下来祈家嫂子的作为引起了钟荟极大的愤慨。
自北平沦陷后,她们便很少去街上的小饭馆里吃饭,只能两个人将就着自己动手。钟荟不会做饭,偶尔帮忙也只会帮倒忙,温见宁索性把做饭的活包揽下来。她们做饭通常不在正三间的屋里用炉子,而是去厨房的灶台做,到了饭点免不了要跟祈家嫂子碰上。对方时不时撞一下温见宁,时不时往地上泼点水溅到她鞋面上,过一会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嘲笑温见宁她们只会装阔租个大房子,实际抠门又小气。
钟荟有些气愤:“她怎么能这样,就算咱们不分粮给她,以前日.本人还没进城的时候,你可没少给他们家孩子零嘴吃。上回半夜来我们这偷吃的,咱们也什么都没说把人放回去了,她一个教孩子偷东西的人,居然还对我们甩脸子。”
温见宁微微叹气:“那时候祈家也不缺粮食,我送点小零嘴不过是给孩子解解馋。现在可不一样,大家都是为了活命,反正你别管她就是了。”
祈家嫂子看她们没什么反应,反而愈发趾高气扬,再也不复从前对她们的尊敬。大约是想着她们总归不过两个女学生,北平与外边的联系一断,没了家里人撑腰,她们再生气又能如何。反倒是祈家的男人每回在院子里看到她们歉意地低下头,仿佛也为妻子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日子就这样在两家的磕磕碰碰地继续往前。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大约是天气转凉的缘故,钟荟又有些咳嗽的症状。再加上这段日子整天节食,她又脏又饿又没力气,躺在床.上病恹恹地说:“见宁,我好想吃菠萝包。”
可如今的北平城里,不要说菠萝包,即便是寻常的面包都难得。
温见宁心里难过,口中却还要给好友开空头支票:“你病还没好全,不能乱吃东西。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们一起离开北平,等去了上海或者香.港,你要多少菠萝包我都买给你。”
钟荟当然也知道自己是在异想天开,连忙转移了话题。
好在钟荟这次犯咳嗽的毛病只是虚惊一场,没两天钟荟的咳嗽就止住了。眼看她的身体马上就要彻底康复,两人再次开始合计起如何逃出北平的事。温见宁这边认识的人大多已经离开北平了,一时指望不上,倒是钟荟这边,还有她父亲的旧识在京,她们说不定能向他们求助。在钟荟的仔细回忆下,她终于想起父亲交待过的一位友人。
钟荟父亲的这位朋友是清华的一位姓郑的教授,钟父离开北平前曾特意请老友多关照孤身在外求学的女儿。
然而等温见宁拿着地址找上门去的时候,开门的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穿蓝布衫的女孩。对方显然很警惕,哪怕看到温见宁一副女学生打扮,也不肯让她进来。
但看到温见宁态度温和诚恳,她戒备的神情这才渐渐软化下来。
原来早在多日前,这位郑教授突然外出后就再也没有返回,如今整个人已不知所踪。如今郑家没有长辈,家里的一切全靠他的长女来打理操持。
温见宁从门缝中看到这女孩身后还有几个毛绒绒的小脑袋,知道眼下他们的处境只怕比她们还要艰难,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她:“钱虽不多,但郑教授不在,你还要照顾弟弟妹妹,这一点心意请不要推辞。”
那个名叫小苹的女孩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她的钱:“我父亲离开前把家里的钱都已经交给我了,让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温见宁听明白了。
只怕这位郑教授早已料到,等日.本人攻入北平后他的下场,所以仓促离开。只是可怜他年幼的儿女们,还要留在这已经沦陷的北平城。
温见宁只好把钱收回口袋,劝道:“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办法逃出北平吧。”
小苹只是摇头:“弟弟妹妹太小,我们走不了。”
温见宁跟小苹他们告别后,回到了四合院,把情况跟钟荟一说,两人相对沉默半晌。她才又提起刚听说的消息:“听说三校现在已经转移到了湖南长沙一带,准备在那边复课。”
钟荟不由得出神道:“湖南……那路一定很远吧,我们要去那边恐怕会很麻烦。”
“虽然到处都在打仗,路上免不了危险,但若是真能借此机会四处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们所说的前提都是要逃出北平城,先逃出这里,不过只是第一步。
两人又失落了好一会,这才打起精神来继续想办法。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个女孩想方设法地接近北平高校的一些师生,然而就连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她们现在的身份着实尴尬。
两人来北平不过几个月,除了长辈们交待过的几位熟人外,在北平再无旧识;虽已考上了北大,但还未入学,再加上北大自迁走后人事管理混乱,身份也很难核实。
再加上如今各校都被日.本人把守,青年师生动辄被抓,让她们更是提心吊胆。
其他学生被抓走,有师长亲友为之奔走,还尚有脱身的可能。而她们万一被抓进去,能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温见宁她们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只能按捺住焦虑不安的心,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机会来临。
等好不容易接近了一些人,她们自称是已考上北大的学生,却仍难以取信对方。
早在九月份时,日.本人让成立了一个所谓的华北学生联合会,里面的学生干事几乎全是亲日派。联合会的人经常伪装成爱国学生,骗取一些教授的信任,借机套取参与转移学生的人员名单。就因为这些人,已经有不少老师学生都被日.本人抓走了,至今还生死未卜。余下的教授们虽还在暗中帮忙想办法,但已经不敢轻易相信每一个来寻求帮助的学生了。
温见宁她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趟趟地跑,想尽办法四处求人,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有了些成果。其实到了后来,对方也未必不是完全不相信这两个女孩,而是被困的师生实在太逗。他们自己学校的学生尚且转移不过来了,一时也顾不上两个外校的学生。
好在总归有人心软,北平一所大学的负责人终于答应会帮忙一起想办法。
但是要等,至于等到什么时候,她们也不清楚,可至少看到了一丝曙光。
就在这等待中,北平沦陷后的第一个冬天,终于来临了。
……
这是温见宁她们在北平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两人过去常年待香.港,看到下雪起初还兴奋了一会,等新鲜感一过,两人又开始担忧。北方的冷,据说是能冻死人的。她们院子里好歹还堆了王力兄弟他们走前买下的煤,至少能度过这个冬天,而这偌大的北平城却不知有多少人要冻死街头了。
果然,第一场大雪下了几天后,她们就断断续续地听外面的人说,今年街头冻死的穷人要比往年多得多。
清早,温见宁一出门,就看到认识的一个黄包车夫老马正靠在墙根下歇脚。
这些年但凡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个怪癖,就是她从来不坐黄包车。
虽然没有坐黄包车的习惯,可但凡力所能及,她还是尽力想帮助这些苦命人的。从初春来到北平后,但凡有需要搬重物捎东西的时候,总是要叫就近的车夫。她和气好说话,也不为一点小钱斤斤计较,跟其中几个车夫处得不错,老马就是其中之一。m.χIùmЬ.CǒM
温见宁总觉得他哪里长得有点像她舅舅明贵,对他总是格外关照。
只是她需要帮忙捎送搬运的东西到底不多,拉黄包车的也不能总在这一条胡同附近转悠,两人也有段日子没见,没想到今天一出门就碰上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温见宁这才知道老马近来的遭遇。
他们做人力车夫的,风里来雨里去,每天累得脱了层皮,也不过勉强糊口。但自从日.本人来了后,几家车厂接连被迫关闭,这些车夫们的生计无着,日子愈发困苦。老马运气还算好的,兜兜转转终于在另一家车厂找到了活,这又重新跑了起来。
只是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街上行人寥寥,这会根本没得生意,只能在路边歇会。温见宁看老马身上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袄,破洞处甚至还冒出几股灰扑扑的絮,穿这样的衣服窝在这里,怎么可能暖和过来呢。
温见宁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您要不去我们屋里坐坐,别冻坏了。”
她到底还只是个女孩,家里也只有另一个女孩,能请一个成年男人去自己住的地方坐坐,已是她能释放的最大善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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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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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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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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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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