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珊最先看向一旁的见宛,冷声道:“见绣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她们胡闹。”
见宛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即便她再讨厌温见宁,也知道在身后这栋别墅里,她应该和谁站在同一边。
温见宁的声音紧张而干涩:“梅珊姨,只有你一个人在这。”
她用的是陈述句。
眼下的她已来不及去想梅珊此刻为何会在这里,她很清楚,若站在眼前的人是温静姝,她这一次逃亡已经可以画上句点了。但如果只是梅珊一人的话,或许她还有一丝生机。xiumb.com
哪怕明知这丝生机再渺茫,温见宁都要尽可能地争取。
她只有这次机会了。
温见宁的脑中早已乱成一团,但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脸上的神情反而越发镇定:“梅珊姨,许多年前您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都还记得。”
温见宁一边说,一边慢慢理清思绪:“您当年告诉我,温家的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家里打算将来送我们去联姻,这我们所有人都清楚。您和姑母却想留下我们,让我们报答你们。我不妨冒昧地问一句,您和姑母打算怎么分?”
天上一道接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她的脸庞雪白,杏眼愈发明亮。
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传来,身旁的另外两人都有些害怕,只能抓紧了彼此的手。
温见宁却迎着梅珊冰冷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如今老太爷尚还在世,您还是温家的姨太太,在别墅里还有您的一席之地,半山别墅是姑母的私产,您的吃穿用度都是温家给您的。但若是等过几年老太爷去了,温家也不站在您这边了,您拿什么和姑母争。”
“其实您和我们一样,都是仰人鼻息,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温见宁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能这样伶牙俐齿,还能从容不迫地分析对方的处境,但她知道,她必须接着说下去。
她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
梅珊已经不再年轻了。
当年那个把她从明水镇带走的漂亮女人虽然一直注重保养,但毕竟岁月无情,再美的容颜也早已不如初见时那样动人。
同样地,温见宁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任由别人把她带走的乡下丫头了。
她知道,这几年梅珊和温静姝这对好姐妹因争风吃醋也曾小小地闹过几次不愉快,虽然很快都化解了,但她不相信,梅珊心里会一点疙瘩也不留。
“我相信您今日一个人在这里等我们,肯定也存了放我一条生路的心思。”
“您今日若是放我走,非但我,还有我堂兄,甚至还有见绣她们,都会记得您今日的义举。等将来您有难了,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但您仔细想想,把我强留下来,送了旁人,日后我堂兄会怎么想,还有她们,她们会不会因被我牵连而记恨您。”
梅珊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估量着方才温见宁说的话。
雨水哗啦啦地从伞的边沿直流而下,夜色太深,饶是双方近在咫尺,温见宁也很难看清她的神色,更无从推测梅珊的想法。
她想,若是实在不行,她们这边好歹有三个人,至少可以冲过去把梅珊打昏绑起来,直到温见宁离开之后再放了她。只是这种法子过于粗暴,将梅珊彻底得罪了,她固然能一走了之,但见绣她们却绝对会被迁怒。
她只能赌,赌她的话能够打动梅珊,让她放她们一马。
女孩们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一分一秒都会让人倍感煎熬。
终于,梅珊突然动了,一步步向她们几个走来。
三个女孩如临大敌般屏住了呼吸,抓紧了身边离得最近的人,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哗哗的雨水声仍掩盖不住鞋跟叩地的清脆声响,一步又一步,一下又一下,步步紧逼,仿佛重重敲击在她们的心口上。而当梅珊走到她们面前时,仿佛没看到她们的存在一般,突然径直从她们身旁越过,向着夜色下的别墅大门走去。
直到高跟鞋声远去,女孩们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就连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温见宁都只觉腿软,好在旁边的见绣扶了一把,她才能勉强站稳。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梅珊居然真的肯放过她们。
见宛扯了一下见绣,低声道:“快送她最后一程,我去看着梅珊,免得这女人再反悔。”说完她还用力推了见绣一把。
见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了温见宁的手一起往坡下跑。
看着她们的背影在雨夜中逐渐远去,见宛这才转过身来去追走在前头的梅珊。
狂风刮得路两边高大的树木哗然作响,雨水在马路两边汇成湍急的水流。两个人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不顾形象地狂奔,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手里撑着的那把伞仿佛成了摆设,四处飞溅的雨水几乎迸到她们的脸上。
直到她们一路狂奔到山坡下,才看到前方的马路边上停了一辆黑色小汽车。
在这样漆黑的雨夜里,它几乎要与夜幕融为一体,若非它突然打开车灯示意,否则温见宁她们都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黑色小汽车缓缓向前开了一段路又停下,仿佛在等她们做最后的道别。
两个女孩都知道,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见绣低低地说:“若是安定下来,记得写信告诉我一声。”
温见宁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见绣,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去广州找柏青哥也好,去上海找齐先生也好,我们一起离开香港,永远都不回来。”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这次见绣不跟她一起离开,只怕将来会更难脱身。
见绣看向远处,避开了她的目光:“我走不了的,留在别墅里固然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至少它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温见宁抓着她还是不肯松手:“你会画画,你会说英文,你有许多许多长处,我们可以自己赚钱,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即便你挣钱不够养活自己,还有我。”
“你认为我们赚的钱,是可以买下一辆小汽车,还是一座半山别墅,”见绣轻轻抽开手,“见宁,我跟你,还有见宛都不一样。”
话说到这份上,她秀美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黯然。
见宛聪明美貌,虽然性格强势,也不乏有卢嘉骏这样的追求者肯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根本不用逃,轻而易举就能嫁给好人家;见宁自是不必说,她聪明有胆气,人也漂亮,从小到大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高看她一眼,她敢逃,也有这个底气逃离温公馆。
可她不同。
姐妹里她是相貌最平庸的一个,念书上没什么天分,性格也懦弱极了。只靠着所谓的听话体贴,才勉强不至于被人厌弃。若是离了温家别墅,她又能有什么好归宿。
温见宁着急道:“见绣,我很有钱的,我有很多钱。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在写作,已经攒下了一笔钱,足够我们去上海落脚生活一段时日了。虽然这些钱可能还不够买一辆小汽车,也买不下一座别墅,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们一起走吧,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没想到,好几年了,直到今日你才和我彻底说了实话,”见绣眼中含泪却笑道,“其实你心里一早就清楚的,我不会和你一起走的,对不对?”
见绣的话戳中了温见宁心里不敢面对的那块地方。
她很想带见绣离开,其实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念头,她一直都清楚,见绣是想留在别墅的。正如见绣自己所说,别墅即便有诸多不好,但至少生活安稳、衣食无忧。而如今外面的世道这样乱,就连温见宁自己都不敢确定,她是否能独自在如今的世道里站稳脚跟。
温见宁一时怔怔地看着见绣,说不出话来。
见绣自嘲地轻笑:“好了,我知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瞧不上我,但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路。往后若是还能再见,你还愿意认我这个没出息的姐姐,跟我打声招呼也好。若是不愿,也没什么,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彼此。”
温见宁涩然道:“你别说这样的话。”
她怎么可能不认见绣,怎么可能会瞧不上她。
在她最初还是个黑黑丑丑的乡下丫头时,整个温家也不过只有见绣一个人会主动对她释放出善意。她若是连见绣都瞧不上,那她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两人站在雨中,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一阵狂风忽地裹挟着雨丝吹来,吹得伞东倒西歪,让见绣几乎握不住。
温见宁的手慢慢抬起,向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一起紧紧地抓着伞,捏得指节都发了白。
在这样的瞬间,过去那两个月的猜疑、误解与争执,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雨水还是不受阻挡地随着狂风拍到脸上,手里的伞不至于再摇摇欲坠了。只是她们一时都分不清,此刻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还是见绣先胡乱拭了一把脸上的泪,催促道:“好了你快走吧,别再回头了。”
温见宁这次没再犹豫,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见绣,仿佛要将她的面容刻在脑海,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冒着雨跑向前方的汽车。
她将见绣留在了雨中,将温家别墅的一切都彻底抛在了身后。
雪亮的车灯穿透茫茫雨雾,仿佛灯塔在召唤着黑暗中的旅人。
原地只留下见绣一人,独自撑伞站在黑沉沉的雨夜里,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奔向前方那光明的去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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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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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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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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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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